三、小保姆於小蔓眼裡天書一般的世界

門鈴響了好幾聲,於小蔓才從夢中驚醒,她微眯著眼睛,伸了伸懶腰,好一會兒,還以為自己是睡在白雲大學的女生宿舍里。昨晚她睡得很晚,倒不是要做什麼活計,其實,雇她的中年男人只是帶她看了看已躺在床上的那個肥胖的女人,說其他事等明天再談,他讓於小蔓鎖好門,也不打聲招呼,便自顧自地去了。對於躺在床上的這個肥女人和他自己,男人什麼也沒說。他們究竟是什麼關係?肥女人叫什麼名字?男人是幹什麼的?於小蔓一概不知。突然呆在這樣一座陌生的大房子里,於小蔓覺得既孤獨又害怕,臨睡前,她大著膽子將樓下每一個鎖著的房間巡視了一遍,爾後,又走上樓,膽怯地推開那肥女人的門,借著走廊上的燈光,偷看了她幾眼,這個怪物一動不動地躺在床上,碩大無比的肚皮一起一伏,嘴巴大張著,響聲如雷地打著呼嚕,要不是她還能發出這樣的鼾聲,於小蔓真以為她是個死人呢。於小蔓定定地站在那裡,聽著女人的鼾聲,忍不住想同她說說話兒,哪怕說上一句話也行。只要她開了口,於小蔓就不會這麼恐懼,更不會把她看成怪物。可女人絲毫不理會於小蔓的緒,只顧昏天黑地地睡著。大概她一夜都不會醒了。於小蔓失望地想著,這才回到自己的房裡。

應該說,主人讓於小蔓睡的這個朝陽的房間是華麗而又寬敞的,儘管到處都落滿了灰塵,但仍能看出裝修過的痕迹。有著蜘蛛網的天花板的四周,雕刻著精緻的壁花,吸頂燈的造型非常別緻,是三朵白色的小荷花托著一個粉紅色的圓球,於小蔓一打開它,就被吸引住了。窗檯和地板都是用彩色木塊拼起來的,就像電視里那些用積木搭起來的聖誕節小房子一樣可愛。還有那張單人床,也是經過精心挑選的。此前,於小蔓從沒見過這麼漂亮的床,小床矮矮的,床頭像方塊一樣,由藍白紅三色組成,活潑又明快的色調,再配上有著卡通圖案的淺藍色床罩,真是美不勝收。在牆角的一邊,擺著一個乳白色的長方形雜物櫥,中間的一個柜子足可以放得下於小蔓的那點家當。其他幾個柜子都挺小,當於小蔓依次將它們打開時,發現有幾個小柜子里,居然還放著裝在塑料盒子里原封未動的兒童玩具和布娃娃。於小蔓這才恍然大悟,原來這是一間為孩子準備的房間。只是,這兒卻像是從沒有人住過呢!

不知為什麼,於小蔓看著眼前的一切,心頭突然湧上一股苦味,那個躺在床上的女人曾經是多麼有情趣的女人啊,她為她的孩子的到來,做了如此周到的準備,可也許那個孩子始終沒有出生,而她也不知為什麼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

於小蔓在滿是污垢的衛生間里洗了一塊黑乎乎的毛巾,將這個兒童房間草草地擦了擦,就揭去那個骯髒的床罩,躺到了鋪著同樣的床單和套著同樣的枕套和被罩的小床上。她也想把所有的活兒都留到明天去干,比如洗凈已被灰塵弄得面目不清的花窗帘啦,讓這漂亮的地板露出本來的模樣啦……

於小蔓是在模糊而又雜亂的夢中被門鈴驚醒的。她不顧一切地跑下樓,伸手開門時,還以為是男主人回來了。然而,站在門外的卻是一個女人——一個年輕而又漂亮的女人。女人右手拿著一個小巧的皮包,左手拎著一個沉甸甸的大塑料袋子,滿面春風地看著於小蔓。

「你找誰呀?」於小蔓上下打量著她,好奇地問。

「你是小蔓吧!我就找你。」女人說著就走進門來。不等於小蔓張,女人又接著說道:「我叫劉麗萍,以後你就叫我劉姐好啦!」女人進門後,也像於小蔓昨晚剛來時一樣,定定地站在屋中央,不肯挪動,那雙會說話的眼睛卻在於小蔓的身上轉來轉去:「喲,表哥可真有眼力,挑了個這麼俊俏能幹的小姑娘管家啊!還有,小蔓這名字也真好聽,是誰給你起的?」

「我爸爸。」於小蔓低聲說。

「你爸爸肯定是個很帥的男人,俗話說,俊爹俊媽養俊孩,瞧你長得多漂亮,簡直是個小美人。」

於小蔓被她誇獎得有些難為情了,她低下頭,臉也羞紅了。也就是從這一刻,她打心眼裡喜歡上了這個叫劉麗萍的女人。「不過,有件事劉姐還得提醒你,往後有人按門鈴,首先要弄清楚是誰,才能開門。城市比不得農村,壞人多得很。」劉麗萍關切地囑咐道。

於小蔓領悟地點了點頭。

「瞧,你是剛起床吧!快上去洗洗臉,下來吃飯,我給你帶來了早點。」劉麗萍說著,就把沉重的塑料袋子放到了客廳里堆著亂七八糟的東西的桌角上。

於小蔓這才匆匆跑上樓,草草地梳洗了一下,又跑了下來。

「你今年多大啦?」劉麗萍從塑料袋中取出油條和牛奶讓於小蔓吃著,又問開了。

「十……十七。」於小蔓在劉麗萍那明亮的眸子的注視下,有些不自信地吞吞吐吐地說。

劉麗萍忍不住咯咯地笑起來:「你這小精靈可真會騙人啊!不過,你騙我表哥那樣的傻男人行,騙你劉姐可沒那麼容易。」

於小蔓自知理虧,嘴裡囁嚅著,半天沒說出一句話。

劉麗萍笑罷,也不去追究,卻反過來安慰於小蔓道:「沒關係的。我是跟你開玩笑呢。人啊,在小的時候,都喜歡把自己往大里說;等到我這個年紀,又都願為自己減去幾歲。」

於小蔓坐在桌角有滋有味地吃著油條喝著牛奶的當兒,劉麗萍又問了她許多事情,比如她的家庭,她的父母,她念過幾年書什麼的。這些,於小蔓都一一做了真實的回答,不知為什麼,在劉麗萍面前,她無論如何也編不出故事來。但,有一點於小蔓還是隱瞞了,她只講了母親因沒錢給她繳補課費而自殺,卻保留了母親毒死家裡所有家禽的細節。她覺得母親的做法實在太殘忍,殘忍得讓人無法置信。她不打算把這些告訴任何人,這是一片在她心底永遠揮之不去的陰影,也讓她感到了屈辱。

聽於小蔓講自己不幸的過去,劉麗萍的眼圈一次次地變紅,當於小蔓講到自己一步三回頭地離開熱愛著的槐樹鎮中學時,劉麗萍的眼淚便流了出來。她邊擦拭著眼睛,邊對於小蔓說:「小妹,劉姐也有過你這樣的經歷,父親為拿不出學費唉聲嘆氣,我考上了高中,卻沒錢去念。學校開學那天,看著別人家的孩子興沖沖地去上學,我把自己關在房裡,哭了整整兩天……」回憶起往事,劉麗萍不由長長地嘆了一口氣,「小妹,我一見到你,就像看見了當年自己的影子,聰明、機靈、美麗、純真。唉,我是沒有機會再進學校的大門了,不過,你還有機會。等你把我表嫂送走了,我一定供你念書,供你念大學。」

於小蔓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這位素昧平生的劉姐竟要在不久的將來供她念書,念大學,她會像王亮和陶珍他們那樣,自豪地走在白雲大學的校園裡,於小蔓沒有讓自己的暢想走多遠,思緒便又回到了現實之中,她不解地問劉麗萍:「劉姐,」這個乖巧的女孩見劉麗萍一口一個地喊自己「小妹」,心裡那個感動勁就別提了,也就親親熱熱地喊劉麗萍為「劉姐」了。「你說的表嫂就是躺在樓上的那個阿姨吧。你說把她送走是怎麼回事啊?你要我把她送哪兒去啊?」

「哦,你沒聽懂我的話。也難怪,你還是個孩子。我說的『送走』,就是去世。表嫂在這個世界上的日子已經不多了,所以,你一定要盡心儘力地照顧好她。」

聽劉麗萍說出「去世」兩個字,於小蔓不由吃驚地停止了咀嚼,張大了嘴巴看著劉麗萍問:「那個阿姨就是胖了點,她怎麼會死呢?」

劉麗萍搖搖頭說:「可沒那麼簡單。她得的是一種肥胖病啊!」

「肥胖也叫病?」

「肥胖是大病啊!表嫂就因為得了這種病,在床上不死不活地躺了五年了。」

「這病沒法治嗎?」

「沒法治。」

「少給她吃點東西,讓她餓著點,她不就瘦了嗎?」

劉麗萍忍不住又笑了起來:「你到底還是個孩子。為表嫂這病,表哥真是傷透了腦筋。本來,他們是一對恩愛夫妻,可表嫂得了這病後,一切都變了。表哥一見到她那樣子,心裡就難過得不行,就為這,我們幾個親戚勸他住到了外面,表嫂躺倒了,我們不能讓表哥再倒下去,眼不見心不煩嘛!」

於小蔓這才明白,把自己帶到這個家的男人就是肥女人的丈夫。她默默地聽著,一門心思吃著早點,心裡卻覺得很不是滋味。儘管,她與床上躺著的那個女人毫不相干,但她仍然害怕聽到「去世」這個詞。小小的年紀,她已經歷了太多的人的死亡,先是奶奶,再是父親,接著是母親。難道這會兒她又要不遠數千里地來把一個陌生女人「送走」?於小蔓渾身上下都感到了不自在。她咽下最後一口食物後,便獃獃地坐著發愣。

「你怎麼啦?」劉麗萍見狀,走到她身邊,拍拍她的肩膀,關切地問。

「人一肥胖就會死嗎?」於小蔓這才抬起頭,憂心忡忡地說。「是的。因為肥胖會導致心力衰竭。像你一樣,一開始我也不相信肥胖能致人死亡。為此,我多次向名醫諮詢,他們告訴我,即使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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