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金玉花園別墅寄居在床上的女人

一陣睏乏朝著於小蔓襲來。她揉揉眼睛,仰頭看看灰濛濛的天空,那裡有個蛋黃樣渾濁的圓球一動不動地懸掛著。一陣旋風掠過小廣場,翻飛的塵土攪得天地間越發昏暗起來。在於小蔓的周圍,一些蹲在那裡,面前擺著用紙板做的找活「招牌」的民工們,個個看上去都是一副灰頭土臉沒精打採的模樣。

於小蔓眯眼看著小廣場上這群足有幾百人的民工大軍,又看看自己面前那塊寫著「做保姆」的紙牌子,心中湧出一股說不出的悲涼。今天,她是第八次來這兒,也是她來白雲市的第九天。如果仍找不到僱主,她真是沒有勇氣再回到白雲大學了。

四天前的正午,她下了火車,在人海茫茫的白雲市,費盡周折找到正在白雲大學讀法律系的王亮時,已是晚上七點鐘左右。在白雲大學門口,王亮見她身後背著一個大包袱,蓬頭垢面地突然出現在這裡,真是吃驚不小,半天不說話,只一個勁看著她發愣。最後,還是於小蔓先開了口:「是王波讓我來找你的。我媽媽也死了,我退學了,想來這兒找個活干。」

王亮這才回過神來。幫她拎著包袱,帶她來到校園拐角的一個僻靜處。

王亮把於小蔓的包袱放到路基上,就那麼同她臉對臉地站著。於小蔓看看近處空曠的大草坪,再看看遠處燈火一片的教學樓,心裡不由一陣陣地發緊,萬一王亮不肯收留她,今晚她該怎麼辦呢?

「你是一個人來的?」過了一會兒,王亮問。

「嗯,一個人。」

「我妹妹真胡鬧。我是在這兒上學,住的是學生宿舍,可怎麼安排你呀!」王亮用手指捋著頭髮,為難地說。

於小蔓的臉霍地像著了火,眼淚也開始在眼眶裡打轉。儘管,在夜色中她看不清王亮的臉,但她能猜出他臉上是一種什麼樣的表情。

「我不想給你添麻煩,你別為難,我……我自己能找到地方住。」她硬著頭皮說。她想,即使今晚睡在馬路上,也決不受人家的冷遇。

聽著她的話,王亮卻笑了起來:「你跟我妹妹一樣胡鬧。你以為這是槐樹鎮啊,敲開人家的門就能住宿。你一個人到外邊住,不讓人給拐賣了才怪呢!」王亮想了想又說,「這樣吧,你跟我到教室去,我讓陶珍幫著想想辦法。」

於小蔓見王亮並沒有把自己推出門不管的意思,臉上的燒便退了。嘴裡沒說什麼,人卻很溫順地跟在王亮身後,來到教學樓前。

王亮把包袱遞給她,讓她在門口稍等,自己卻跑向二樓的教室找陶珍。

不一會兒的工夫,一個身材小巧的女孩子便同王亮說說笑笑地走下樓來。

「陶珍,這是我表妹於小蔓。小蔓,你叫她陶姐就行了。我們已說好了,今晚你跟陶珍去她們女生宿舍住。」

於小蔓慌不迭地給陶珍鞠了個躬,這讓陶珍和王亮都忍不住大笑起來。

因了於小蔓是王亮的表妹的緣故,女生宿舍的姑娘們很自然地接納了她。她們把上層放箱子的一張床鋪騰了出來,這個送一條毯子,那個送一床被子,這個為於小蔓買來飯菜,那個為於小蔓打來洗臉水,把於小蔓感動得不知該說什麼好。

聽說於小蔓是來白雲找活乾的,姑娘們紛紛獻計獻策,把自己從報紙上書本上學來的那點本事毫不保留地傳授給於小蔓,教給她如何與僱主打交道,怎樣討價還價。為了讓她看上去比實際年齡大些,陶珍還特意為她梳了一個高高的髮髻。臨出門時,大家一齊祝她馬到成功。可四天過去了,在這個塵土飛揚的小廣場上,於小蔓的腿都蹲得發僵了,卻連個僱主的影兒都沒見著。

於小蔓長長地嘆了一口氣。她站起身,活動活動腿腳,然後又蹲了下來。她用期待的目光看著那些步履匆匆地從小廣場邊上走過的城裡人,人家甚至連看他們一眼都顧不上,哪裡還談得上僱用他們。

就這樣蹲著,一會兒把重心落在左腿上,一會兒又把重心落在右腿上,可漸漸地,於小蔓還是覺得兩腿有些支撐不住了,她索性坐在了泥土地上。她想,今天無論如何也要找到工作,即使在這兒坐到半夜。

好運是突然降臨的。就在天將黑下來,小廣場上那些找工作的人大都已離去,於小蔓坐在那兒迷迷糊糊地要睡去的當兒,一個男人來到她面前,用手推了她一把:「喂,你今年多大了?」

於小蔓倏地睜開了眼睛,慌忙站了起來,又驚又喜地望著對方,趕緊說道:「十七。」

「十七?」男人不相信地看著她。

男人有五十歲左右年紀,中等個頭,長方臉,看上去挺精幹,腰板挺直,一點兒也沒發福。男人的頭髮梳理得一絲不亂,儘管頂部略顯稀疏,但每一根都既黑又亮。男人的穿著也很講究,襯衣、領帶、西服革履的。男人講話時聲音低沉,但每一個字都吐得很慢,像是在作報告,生怕人家聽不清楚。

「你叫什麼名字?」男人繼續問道。

「於小蔓。」

「哪兒人?」

「河北。」

男人站在那兒,上下打量著於小蔓,又問:「你想做保姆?」男人那威嚴的目光一直瞪著於小蔓,這讓於小蔓有些害怕。

「嗯。」於小蔓趕緊點點頭。

「你以前干過保姆嗎?」

「沒……干過。」於小蔓想起陶珍她們教的「假話」,忙改了口。說謊讓她有些心虛。

男人依然瞪著她,卻沒有繼續盤問下去。他像是為此事已有過很多的煩惱,生氣地揮了一下手說:「那好吧,你馬上跟我走。」於小蔓卻站著沒動,這會兒,陶珍她們教的那一套與僱主打交道的「理論」全派上了用場:「你還沒跟我談工資呢!你每月給我開多少錢?」

男人的目光由威嚴變成了不屑和不耐煩,但末了他還是有些飢不擇食地說:「你開個價吧!」

「三百。」

「好吧,就三百。」男人心不在焉地應允著,扭頭就往小廣場左邊的馬路走去。

「哎,大叔,你等等。」男人回過頭。

「我現在就得跟你走嗎?」於小蔓有些膽怯地問。

「我那兒急等著用人。你要是不想干就算了。」男人的口氣變得生硬起來。

「那……能容我回白雲大學去一趟行嗎?我的行李都放在那兒。」於小蔓用討好的口氣說。

「你是大學生?」男人往回走了幾步,語氣裡帶著幾分詫異。

「我哥是大學生。」

「哦。」男人像是突然鬆了一口氣,「那好吧,就先去一趟白雲大學。」

於小蔓這才急急火火地跟在男人後頭,往前走。

來到公共汽車站的站牌下,於小蔓對走在前面的男人喊:「大叔,咱坐2路車就能到白雲大學。」

男人頭也不回地丟下一句:「你跟我走吧!」

聽了男人的話,於小蔓一下站住了腳。天哪,我要是遇上了壞人可怎麼辦?她在心裡暗暗思忖著。這個男人會把她帶到哪?可要是不跟他走,萬一他不是壞人,他家裡真的需要保姆,不就喪失了一次找到活的機會嗎?

於小蔓這樣想著的時候,就又情不自禁地挪動了腳步。不過,她始終與男人保持一段有二十幾米的距離。

男人步子飛快地穿過小廣場左邊的馬路,又拐上了一條東西橫道。於小蔓抬頭看看漸漸暗淡下來的夜色和馬路上稀疏的行人,仍是不前不後地跟著男人往前走。走著走著,馬路兩邊的路燈霍地亮了,這時,男人在路邊放著的一輛長長的黑色轎車前停了下來。於小蔓便遠遠地站住了腳。

「快點上車吧!」男人這才回過頭催促道。

此時此刻,於小蔓知道男人肯定正用嚴厲的目光盯著自己,只要她猶豫地往後退一步,也許就要失去一次找到工作的機會了,男人甚至連一秒鐘可思考選擇的機會都沒給她留下。於小蔓就這樣緊跑幾步,鑽進了男人為她打開的車門。

汽車駛進一座亮著草坪燈的空曠的大院。在幽暗的光線下,可隱約看見綠綠的草地、修剪得齊齊整整的花木和假山。汽車在由花磚鋪成的窄窄的人行道上往前開了一會兒,又繞過一個大花壇後,於小蔓才看到幾座稀稀朗朗排列無序的小樓。這些小樓里,有的燈火通明,有的卻是一片漆黑。

汽車在正中的一座黑洞洞的小樓前停了下來。

男人下車後,一言不發地進了門洞,於小蔓只好背著她的包袱跟在後面。她覺得自己像是被男人施的魔法給降住了,自答應到他家做保姆到現在,她始終在跟著男人的指揮棒轉。甚至在白雲大學都沒來得及跟正在上晚自習的陶珍和王亮告別,她只是簡單地給陶珍留了一個便條,告訴她自己找到了做保姆的活兒,詳細情況等以後再說。她把便條放在桌上,又將宿舍的鑰匙壓在上面,就急急地背起包袱往外跑,生怕等在學校門口的男人改變了主意或是因等得不耐煩而發火。

男人打開了小樓的防盜門,他敞開一點點門縫讓於小蔓進去,然後,自己也側著身子硬擠進去,接著,門便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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