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花芯

根據預定,在星期四,冬子住進了代代木醫院。

醫院是在從代代木車站去神宮的方向,距車站很近。醫院比較冷清,病房在三樓的南端,是個兩人的房間。

在去醫院的時候,冬子只把病名告訴了娘家和店裡的女孩子。冬子的老家在橫濱,在冬子和貴志分手後,母親才時常給她來電話,有時,如有了合適的衣料也給冬子送來。兩個月前母親曾來電話,問她想不想結婚,給她介紹一個對方是三十歲,畢業於一流大學的好青年,現在商社工作,但冬子拒絕了。

「不結婚,年輕的時候還行,到以後是要後悔的。」母親這麼說。但冬子還是無意結婚,姑且不說和一個不認識的人生活在一起,基至很難想像被他擁抱的情形。在告訴母親手術的時候,母親馬上問她:「那不會摘除子宮吧?」也許因為母親是個女人,才最擔心這事。「據說,不要緊的。」

「都是因為你太隨便了。」母親以病為借口來責備冬子。

「不是什麼大不了的手術,不要那麼擔心好啦。」冬子雖然嘴上很硬,但手術後還得母親來照顧。

店裡的女孩子,聽說冬子病了都不敢相信。「怎麼說病就病了?」年輕的真紀奇怪地看著冬子。幫助製造帽子的友美,只比冬子小一歲,所以她懂得更多一些:據說獨身容易得子宮肌瘤,是真的嗎?

「手術之後,我們去陪你的。」

「不要緊,有我母親。店裡的事就拜託了。」

「你放心好了。」

「以後請不要跟其他人說我的病。如果問起的話,說有點感冒沒上班,行嗎?」冬子對在肚子上留下傷痕的病還是很感擔心的。

從住院那天起,一就開始為準備手術作檢查。首先是采血和尿,然後胸部透視,做心電圖,雖說手術不大,手術前的各種檢查卻是必要的。上次檢查的年輕醫生似乎還是代理,院長又重新作了檢查。「檢查的結果,明天早晨就知道了。如果正常的話,明天下午就做手術。」院長是個身體壯實,態度和藹的人。

下午,正當冬子在病房裡從窗口跳望著隱隱約約的代代木森林時,隨著敲門聲,船津出現了。船津剛進門,似乎注意到了是女病房,猶豫了一下,便低著頭走了進來。

「嗯,現在好嗎?」

「唉,滿好。」還沒有手術,冬子正感到無聊。

船津在冬子母親搬來的圓椅子上坐下後,不安地環視著周圍。

「所長走了?」冬子在母親面前故意不提貴志的名字。

「嗯,他向你問候。」

船津說完,從西服口袋裡拿出一個信封,「他讓我來送這個。」

「他讓我早晨來送,因為上午一直有客人來,給耽誤了。」

「辛苦你了。」冬子接過信封漫不經心地放在枕頭邊上。「所長不在,很忙的吧?」

「嗯,不過也反而有時間了。」

「老虎不在家猴子稱霸王。」冬子這麼說,船津無拘束地笑了起來。

「手術是什麼時間?」

「可能是明天下午吧。」

「噯,好象比較簡單的。」冬子很擔心他究意知道多少自己的病情。

「所長不在期間,如果有什麼事的話,請找我聯繫。」

「謝謝。」

冬子的母親用咖啡壺燒開了水,然後泡上茶。船津喝了一口,局促不安地站了起來:

「那麼,我告辭了。」

冬子穿著淺蘭色的睡袍從床上下來,船津見狀背過臉去低下了頭。

船津走後,冬子剛拿起信,她的母親就問:「那人是誰?」

「是在貴志先生設計事務所工作的。」冬子努力裝著滿不在乎的樣子回答。母親什麼也沒說,默默地走出房間。室內只剩下冬子一人。冬子打開了了信封。裡面用信紙包著二十張一萬元的紙幣,只有錢沒有信。上次見到他的時候,他沒有說錢的事,只是說「如果有困難的話,請告訴我。」冬子並不期望貴志給她錢,可是他還是給送來了。簡慢而周到,笨拙而機敏,正是貴志的為人。

20萬元,對貴志來說也許不是什麼了不起的數額,可是對現在的冬子來說卻是十分寶貴的,冬子還不曾有過這麼大的數字。

冬子忽然又擔起心來,船津是否知道信封里裝的是錢呢?他會怎麼看我和貴志之間的關係?他是否知道我們是曾經同居的朋友?不管怎麼說,船津確實有些幼稚,看起來象是一個誠實而有教養的青年,讓這樣的青年知道倆人的過去是痛苦的。

第二天早晨,院長來查病房。他看完護士拿出的病歷說:「檢查的結果,有輕度貧血。不過不影響,今天下午開始做手術。」

「手術需要多長時間呢?」

「加上麻醉或其他所需要的時間,也就兩個小時吧。麻醉是全身麻醉,趁你睡覺的時候,手術就結束了。」

「……」

「麻醉師是從大學請來的專業先生,一開始就能讓你睡覺,不要緊的。」

「以後,痛……」

「只是傷口稍微痛些,因為子宮不是敏感部位,不會太痛。」

說子宮不太敏感,是不可思議的。也許在醫學上是那樣解釋,冬子不太理解。

「手術從下午兩點開始,在這之前請把陰毛剪掉。」院長毫無表情地對護士說。冬子聽了滿臉羞紅。

「象昨天說的那樣,請不要吃中午飯。」院長說完,就走出了病房。

「不會就這樣死去吧。」冬子膽怯地跟母親說。

「你,太緊張了。」

一周以前接受卵巢膿腫治療的鄰床女人也安慰她。

「可是,割子宮要比卵巢困難的。」

「哪一種手術都是一樣的。」

因為外行人,不太明白,冬子只想壞的方面。如果這樣有個萬一的話……貴志會急忙從歐洲回來嗎?他會坐在我的枕邊哭我嗎?想到這裡,冬子意識到自己死的時候沒有人去告訴貴志……

還是只有母親一條路……

然而,如果跟母親說的話,母親一定會感到不快,事實上從接受貴志信的時候起,母親就有些不高興了。可是如果真的發生了那樣的事,母親一定會告訴貴志的,因為母親知道貴志是我最喜歡的人。

正在冬子漫無邊際地胡思亂想的時候,中午已過。冬子服了具有麻醉作用的睡眠劑,睡過去了。

當冬子醒來時,就象在迷霧之中。意識的恢複似乎耳朵要比眼睛快,遠遠地能聽到頻繁的呼叫聲。「冬子小姐」、「知道嗎?」、「已經沒事了」的聲音,回蕩在頭的周圍。冬子幾次想睜開眼睛,但臉上象灌了鉛一樣沉重睜不開,全身感覺,就好象不是自己的身子。確實是有人在呼喊,但分辨不清對方是誰。

突然,一陣涼颼颼的感覺掠過額頭,是誰碰的,還是放上了涼毛巾之類的東西。接著在很近的地方又發出了聲音:「冬子。」沒錯,是母親的聲音。「木之內小姐。」這似乎是年輕的護士的聲音。

冬子又一次用力想睜開眼睛,可是依然是一片迷霧,不久,驅也驅不散,不斷噴涌的迷霧中,隱隱約約地看到了母親的臉。護士的圓臉也看到了。

「醒過來了……手術已經完了。」

「喔……」冬子想說話,但說不出聲。

「已經不要緊了。痛嗎?」

冬子並不能確切地感到哪個地方痛,只感到渾身懶洋洋的,不久便又沉入昏睡之中。

當她再次醒來的時候,天已完全黑了。室內天花板和枕邊上亮著燈。

「怎麼,醒了?」

冬子這次能清楚地看見她母親臉的輪廓,她重新環視一下周圍,還可以看見母親後邊的床及橫卧在那裡的安井大夫。仔細一看,右手纏著血壓表,左手插著點滴針。

「痛嗎?」

「痛啊……」順著母親的話脫口而出,冬子輕聲地呻吟著。有一個地方和針扎的痛不一樣,總覺得好象是在肚子里塞進一個滾燙的火球,以那個滾燙的火球為中心,全身好象被綁住了一樣動彈不得。

「水……」

母親把一塊浸水的紗布輕輕地放在冬子的嘴唇上。冷爽舒適,冬子抿起嘴唇吸著。

「已經沒事了。」冬子一邊點頭一邊心不在焉地想,貴志現在在哪裡呢?

冬子真正感到疼痛是一個小時以後。護士走了以後,醫生來給冬子打了一針。

可能打了針的作用,冬子一會兒就睡過去了。即使在睡夢中,冬子仍是迷迷糊糊,有時會突然嘟囔一句:「痛啊……」

第二天早晨醒來後,象錐刺一樣的疼痛減輕了許多,不過身體仍在發燒。

「手術後暫時的發燒,不需擔心。」院長說完,又命令繼續輸液。

整整一個上午冬子在絲絲隱痛中,看著點滴液的不斷減少度過去了。貴志這個時候在哪裡呢?不久,冬子又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並夢見已經做好的帽子丟了,真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