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紅花

木之內冬子開始感到月經前後有些異常,是在三個月前的6月初。過去,冬子大致是28天一次,很有規律,月經期間也是4天,頂多5天就完。從開始的兩、三天前,感到腰部軟弱無力和臼牙疼痛,但還不至於影響工作。這種情形從20歲到28歲沒有什麼變化。

但是,近兩、三個月來,月經從一周延長到十天,腰的附近還伴有隱疼的出現,最初以為也許是由於過度疲勞,而沒有太留意,但是到了下個月仍是一點沒有好轉,不僅這樣,而且時間進一步延長,疼痛也似乎更加歷害了。

9月初開始的月經,竟持續了1O天,冬子不得不休息了一天。怎麼回事呢?也不便向別人詢問。是由於勞累過度了嗎?可是,最近工作並不是特別的忙。這一年來,冬子一直是在早晨十時左右離開參宮橋的家,去原留宿的商店「克羅休」。商店是在表參道明治大街的前邊,從原宿車站步行只需5分鐘就到了。如果從參宮橋乘小田快車線,到代代木八幡,然後乘地鐵到第二站,有20分鐘就能到。

冬子的商店是在一個四層建築物的一樓,入口處有一間房子寬,但狹窄而細長,其中作為帽店擺著櫃檯的只是靠前的六坪,裡面的四坪作為工作室,製造帽子。店名「克羅休」是取自一種圓形短緣的帽子名。

冬子10點半到達商店,幫工的店員和制帽學院畢業的女學生也大致在同一時候來到。到後打開門。檢查一下櫃檯,實際上開店已是將近11點了。原宿街熱鬧起來是將近中午,所以這時開門是很適時的。從11點到8點,店門一直敞開著,但真正擁來很多顧客,只是在傍晚一會兒的時間,到了冬天,雖說個人訂購帽子的增多,但也並不需要干通宵。

9月初,休息一天後,冬子決定到醫院去看一下,雖說只是月經延長,但這樣下去心裡總感到忐忑不安。據明友的母親說,在月經不調、感到可疑的時候,如果去醫院看是子宮癌,可就為時已晚了。

30歲以前怎麼會得那種病呢?但也有萬一的時候,去哪家醫院呢?冬子思考著。首先想到的是代代木明治大街西側的明治診所。冬子曾經在那裡接受過一次打胎手術。

冬子抑制著有些厭煩的心情,找出了兩年前的日記本。兩年前的9月20日欄下,寫著「明治診所」,電話號碼下只記了一行「與K相逢」,其後三天沒記。那三天正是冬子睡在床上,考慮與貴志分手的時間。

和貴志一郎分手,是在一個月以後的1O月。分手是由冬子提出來的。貴志是個有妻子孩子的男人,況且兩人年齡又相差14歲,這在社會上看來也是不正常的。

冬子一面想著遲早要來到的悲慘結局,一面又回想起自己從22歲大學畢業,到現在一晃竟然過去了四年。第四年發生了懷孕、打胎的事,萌發了和貴志分手的念頭,也可以說是打胎的苦境,最終使冬子下了分手的決心,決定了她獨身生活的道路。

可是,在下決心之前,冬子是相當痛苦的。好長時間吃不下飯,體重下降到只有80斤。在向貴志告別的時候,她又是叫喊,又是咒罵,最後還打了他一個耳光。分手簡直如同死亡,冬子甚至想到了自殺。

怎麼會那麼瘋狂?現在想起來都不可思議,不相信自己會那麼憤怒、悲哀。如果是現在就可以沉著、冷靜地分手了,絕不會給他添麻煩。可以稍微寬宏地考慮對方的處境,這也許是由於經歷了兩年歲月的緣故。

但是,冬子和貴志的關係並沒有因此而中斷,貴志是位建築家,在三田設有事務所,在和冬子分手的時候,他問:「想要什麼嗎?」「什麼也不需要。」冬子斷然拒絕了。然而一年前在青山開設的生產帽子的工作間卻得到了貴志資助。於是冬子又說:「那個工作間也照樣還給您。」

「我絲毫沒有打算收回的想法。」

兩人居住的青山公寓,是用一千兩百萬元左右買的,其中八百萬元是貴志提供的。

「算我借您的,如期奉還。」

「那麼,令後怎麼辦?」

「到一個新地方工作。」

上大學時,冬子順便讀了制帽學院,現在製造帽子已經不知不覺地成了她的專業,目前只要有了制帽的技術,生活是不會困難的。

「不要勉強。」

「不勉強。」

冬子只是在貴志面前逞強。其實,她實在不想去百貨商店或者別人的工作間工作。

經過反覆考慮,最後決定將青山的公寓實掉,另加所有的儲蓄和從銀行貸款的五百萬元,買到了原宿開新店的執照。

四年中公寓的價格已經上漲,儲蓄也超過了兩百萬,父母在橫濱經營一個規模不大的貿易貨棧,如果求助他們,也許多少會給籌借一些。但是冬子在和貴志同居以後,就如同離家私奔一樣,她無顏回去。

無論如何,她不想繼續生活在能喚起對貴志回憶的青山。

「您的錢我一定還給您,所以請您現在再少借給我一些。」

「還那麼說。」

「不,要還。」

對冬子的固執,貴志苦笑不得地說:「你真是個頑固的女人。」

這樣,四年戀愛的報酬可以說就是原宿的新店了。冬子也不明白,這個代價究竟是高還是低。從22歲到26歲正是女人花似錦玉的歲月,作為奉獻了這美好歲月的代價,也許是低點,但是和自已所喜愛的人在一起生活了四年之久,從這種滿足感來說,也許就過高了。不管怎麼說,冬子現在可以了結和貴志的一切。

但是,實際上從青山搬到原宿,開設新店,在本錢上仍得了貴志的援助,沒有費志就沒有現在的冬子。

明治診所這個名是和貴志及其回憶聯繫在一起的,如果去的話,會喚醒過去的辛酸記憶。

兩年前決定去那家醫院的就是貴志。醫院的院長,是個40多歲的人,胖胖的,嘴邊蓄著鬍子,乍一看有些可怕,可是說起話來,聲音格外地柔和。冬子拿出貴志朋友的分紹信,院長把冬子和介紹信一起看了一眼,點頭收下了。

從那以後,兩年的時間過去了。現在突然再去,不知道院長是否還記得自己,雖說是打胎,但一天好多次手術,也許沒法記住吧。不然再求一次貴志?冬子猶豫不定地想著。

兩年前分手以後,冬子只是在商店開張那天,貴志送花給她時,兩人見過面。因為是擠在很多的來賓當中,所以無暇細述,但二人的態度一如繼往。貴志仍然是那麼漫不經心,象建築家似的不修邊幅,只說了一句「堅持下去」。冬子抑制著瞬間的戀念,冒出一句「謝謝」。此後,雖然在電話里通過幾次話,但總是貴志打來的。冬子一接話,貴志就會象口頭語一樣:「怎麼樣啊?」

「勉強對付。」

「是嗎?那樣就好。」

然後說五、六分鐘關於氣候、新的工作等不著邊際的話,便掛上了電話。最初冬子很想中止這種電話,但一聽到貴志的聲音,那種心情就煙消雲散了,儘管通話都是些淡漠的事務性問答。但仍使她感到心安。電話差不多一月一次,可有的時候,冬子也會盼望貴志的電話。

就這樣,近兩年的歲月過去了。

現在,我給他打電話,就會破壞過去自己一直被動地接電話的狀態,攪亂那種克制的、靜謐的關係。可是,我打電話純粹是為了治病,而且,雖說分手了,朋友關係卻沒變,我給他打個電話應當沒有問題,想到這裡,冬子拿起了話筒。過去曾經天天都打的號碼,經過兩年的歲月,從記憶的深處慢慢地醒過來。

只是給介紹個醫院……冬子替自己找個理由,卻忘記了那是與月經相聯繫的、不能對他人說的秘密。

雖然已過了正午,貴志仍在辦公室。

「出什麼事了?」因事出突然,貴志感到吃驚,但講話的聲音並沒有異樣。

「以前曾去過的代代木醫院,請再給介紹一下。」冬子極力用平靜的口氣說。

「你怎麼啦?」

「沒什麼了不起的事,只是一點小毛病。」冬子從玻璃電話亭轉眼注視著遠處,表參道上擠滿了悠然散步的老人。

「很急嗎?」

「不是那麼急,可是……」

「今天我要去大阪,後天回來,不晚吧。」

「沒關係。」

「那麼,等我兩、三天。」

貴志是個不喜歡啰嗦的人。聽到這個答覆冬子鬆了口氣,但仍感到有些惘悵。

「拜託了。」

冬子走出電話亭,沿著表參道路邊的樹蔭,步行返回了商店。

店裡有兩個顧客,一個好像是過路的,另一個是中山夫人。夫人幾年來一直是冬子的顧客,她的家就在原宿附近,因此夫人經常來商店。夫人已年過了40,長長的臉,戴著帽子很適稱。

「聽說已經做好了。」

「對不起,剛才出去了。」冬子急忙從工作室里拿出夫人訂做的帽子。這是一種用麥桿制的康康帽,帽頂呈四方形,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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