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卷 會挽雕弓如滿月 第一千一百九十二章 奇怪的沉默(下)

「這是幹什麼?」馮保卻不接那錢袋,而是一臉「你壞我清譽」道:「難道不知道咱家從來不收人錢財么?」

若是一般人,還真要被他唬住,然而孟和是宮裡的老人,彼此知根知底,他知道馮保這廝,是當了婊子立牌坊,既要名又要利。所以孟和一臉慚愧道:「公公高風亮節,奴婢倒是拿小人心度君子腹了。得,這錢我也不要了,把它放在這兒,您給交公得了。」

「也罷,你先擱這兒吧。」馮保這才勉為其難接過來道:「等我回頭問問貴妃娘娘,該如何處置。」把錢收好,他的語氣也親熱多了:「老孟啊,咱們這些斷了根的公公,就像是無本之木,沒法真正的安身立命,只有依附於皇家才能活得像個人樣。可把自身榮辱繫於主子一念之間,得了寵,就興旺,失了寵,就落魄,那也不過是熱鬧一時,說不定哪天就又歇菜了……」

這話說到孟和心坎上了,他眼角泛著淚花道:「是啊,公公說的一點沒錯。」

「說到底,咱們這些同命相憐之人才是親人……」說到這,馮保也確實有些動情,看向孟和的目光便柔和了許多:「這世上誰都不把咱們這些閹人當人看,要是咱們自個也像瘋狗一樣亂死亂咬,保准誰也沒有好下場。就像咱們兩個,在一個鍋里掄勺吃飯,平常難免鍋里不碰碗里碰,鬧些小彆扭。但真正碰到較勁兒的大事,還是得能拉一把就拉一把,能幫襯著就幫襯著。那幫小崽子都瞧著我呢,將來我要是落難了,保准他們有樣學樣,你想想,你眼下這個處境,我馮某能見死不救嗎?」

孟和聽他這話,好似要保住自己似的,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道:「公公此話當真?」

「我如果想加害於你,何必跟你廢話。」馮保哂笑一聲道。

「敢問公公如何救我?」孟和可憐巴巴道。

「只要按我說的去做,就保你平安無事。」馮保道。

「一定一定。」孟和點頭如啄米道。

「說起來也簡單,就是六個字。」馮保道:「扎住嘴,管住腿。」

「扎住嘴,管住腿?」孟和不解道。

「娘娘那裡,我可以幫你去說和,她雖然恨你,但畢竟是菩薩心腸,可以饒恕你一回。」馮保道:「但外廷那裡,八成是要追查皇上的病因的?」

「啊,難道他們要把皇上去帘子衚衕的事情也揭出來?」孟和瞪大眼道。

「那個當然不能問,但是他們可以問你進獻的丹藥。」馮保目光閃爍的看他,得使勁才能壓住胸中湧起的殺機……本來把這廝做掉,最為一了百了,可是為了那「李代桃僵」之計,不得已讓他領受了顧命,這下動也動不得,留著又是個大麻煩,真叫人憋氣,還得小心處置:「實話實說,你的這顆腦袋能否保住,還在兩可之間。現在外頭都在傳,是你家裡那個胡神醫進獻的所謂神丹,其實是春藥,才活活把皇上害慘的。」

「那個混賬東西,就是個江湖騙子!」提起那「胡神醫」,孟和登時咬牙切齒道:「可把我害慘了……」

「他那邊你不用擔心。」馮保幽幽道:「我自然會讓他永遠閉嘴,所以能害你的,就只有你自己了。」

「我當然不會害自己。」孟和恍然道:「所以您讓我閉上嘴,不跟外頭相見,這個我一定做到。」

馮保有些意外的瞥他一眼,看來這憨貨倒是一點不笨,點點頭道:「不錯,這個案子,因為牽扯到皇上,肯定不能放在法司審理,我會儘力讓東廠來辦,這樣自然一切好說。但就是怕有人作梗,交給鎮撫司,那樣變數就大了。所以你這段時間,不要同閑雜人來往,最好不要出宮門,就在大內待著,倒要看誰能把你拿去。」說到這兒,他加重了語氣道:「還有就是紮緊了你這張嘴,皇上的事情你知道的太多了,如果萬一在人前說漏了嘴,到時候我想幫你也幫不成啊。」

「我明白公公的意思,您是擔心我離開司禮監,心裡有怨氣,會跟人胡說八道,您放一百個心,我老孟曉得利害,不該說的話,一個字也甭想從我嘴裡撬出來!」孟和拍著胸脯,激蕩道:「我孟和就是再混球,人為我,我為人的道理還是曉得的!」

「正是如此!」馮保拊掌道:「只要你能把這兩條做到了,我管保你能平安無事,舒舒服服過下半輩子。」說著提高聲調道:「來人。」

門外便進來兩個執事太監,恭聲道:「老祖宗,有何吩咐。」

「把我的住處收拾出來給孟公公住下。」馮保道:「一應使喚,待遇不變,還是按大內總管供給。」

「使不得,使不得。」孟和登時又是感激又是局促道:「從沒這道規矩。」

「從你之後,就有了這規矩。」馮保霸氣凜然道:「什麼都別說,受著吧。」

孟和自然感激不盡,心裡也沒了怨氣……

※※※※

皇宮中的大人物們動動嘴,宮外的人就得跑斷腿。卻說刑部接到高拱的手札後,片刻不敢耽誤,立即派出一隊精幹捕快,由專司緝捕的員外郎帶隊,前去孟和的外宅拿人。誰知剛一進衚衕,就看到有人已經先來一步了,看裝束,卻是東廠的番子!

先來的番子,看到刑部的兵丁,立刻警惕起來,派人擋住了衚衕口:「東廠辦案,外衙迴避!」

這些年,東廠雖然死灰復燃,但畢竟窩囊的時間太長,還嚇不住法司之首。何況刑部尚書魏學曾,乃是高拱的左膀右臂,自然而然和馮保對立,更不能讓東廠壓住了。於是那員外郎策馬上前,大喝一聲道:「刑部辦案,閑雜人等都讓開!」

雙方都不買賬,相互叫嚷推搡,一時間,狹窄的衚衕里人仰馬翻,亂成一團。眼看就要廝打起來時,從裡面傳來一聲怒氣沖沖的尖喝道:「都他媽住手!」這一聲,馬上讓番子們安靜下來,因為說話的是東廠的提刑太監,這次前來抓人的帶隊頭領。

「原來是洪公公。」雙方也算同行,抬頭不見低頭見,自然是認識的。但刑部最恨東廠肆意抓人,胡作非為,所以這份交情,也好不到哪兒去。那員外郎皮笑肉不笑道:「果然不愧是屬兔子的,又搶到我們前頭了。」

那提刑太監心情惡劣,一甩袖子道:「不是我們厲害,是你們太笨了。」

「你……」那員外郎被憋得面紅耳赤,悶哼一聲道:「平時這種事兒,我們讓了就讓了,但這次奉了首輔大人之命,無論如何,您都得讓我們一次。」

「我們可不理會什麼首輔。」那提刑太監冷哼一聲,眼看又要打起來,他卻突然軟化道:「不過也不能次次都讓你們灰頭土臉,這才就算給你秦大人個面子。」說著一揮手道:「讓了。」

見東廠一下子服了軟,那員外郎大感意外,愣了半晌才道:「人呢?」

「什麼人?」提刑太監已經上了馬,顯然準備離去。

「那胡神醫啊!」員外郎道。

「早沒影了。」提刑太監一臉的鬱悶不似作偽道:「要不你以為咱家會讓你。裡面旮旮旯旯都搜了個遍,就是沒有那姓胡的,不信你自己去看。」說著一打馬道:「咱家就不奉陪了,還要回去領罰呢。」便道帶著手下的番子離開。

「誰都不能走!」那員外郎是老刑名了,豈能犯這種低級錯誤,伸手攔住道:「等本官查清了再說!」

「你敢攔我?」洪太監怒不可遏道:「反了天了!」

「得罪了。」那員外郎面無表情一拱手,下令道:「進去搜!」東廠這邊,只有三四十人,而刑部足足有百餘人,所以他有恃無恐,不能放走了一個。

洪太監雖然憤怒,卻也無可奈何,只能氣呼呼地站在一邊,等他搜不到人再說。

頓時,只聽得孟和外宅中,又是踹門踢杌兒砸缸摔盆子的一片亂響……經過東廠和刑部的兩次搜查,偌大的宅子中,基本上找不到一件中用的家什了。

風捲殘雲一般,經驗豐富的刑部捕快們,便將這處宅子里里外外搜了一遍,果然沒有找到那胡神醫的人影。

這時候,刑部的人也已經對東廠的番子逐個排查,確認沒有「胡神醫」混在裡面,那員外郎的臉已經陰得快滴出水來了,問集中在院里的孟府下人道:「姓胡的哪裡去了?!」

「回大人,咱們也不知道。」孟府的管家看這情形,也知道自家公公失勢了,哪還有平日的威風,瑟縮道:「中午吃了飯,他就回院子午睡,後來胡公公帶人來抓他,卻沒了人影。」

「我也就晚了一步。」太監的心裡多多少少都有些變態,洪太監看到這姓秦的吃了癟,心情竟大好起來,在邊上陰陽怪氣道:「摸了摸,被窩還熱乎呢。」

「這麼短的時間,他能跑到哪兒去?!」那員外郎怒道:「何況京城已經戒嚴,他就是插翅也飛不出去!」

「是啊,趕緊回去下令,讓你們部堂大搜全城。」洪太監這才想起生氣道:「秦大人,差事都辦砸了,我們各自回去復命吧。」

「唉……」也只得如此了,那員外郎也只好把府上人全都抓回去復命,魏學曾知道沒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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