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卷 病樹前頭萬木春 第九百五十三章 尚書遇襲(上)

辭別了高拱,生活還要繼續,沈默和張居正緊趕慢趕,終於趕在城門落鎖前回到了京城。

然而意外的事情發生了,永定門竟然提前關閉,一行人和許多要進城的老百姓一起,被堵在了城外。北京城門的開閉,都是有嚴格時間限制的,早晚雷打不動。現在卻提前關門,定是有大事件發生。

為了安全起見,護衛們請二位大學士先在道旁樹蔭下稍坐,然後派人前去打探消息。不一會兒,打探消息的人回來了,說城裡從兩個時辰前就戒嚴,好像是在抓捕什麼人。

「能發生什麼事?」張居正眺望著高高的城牆道。

「不知道。」沈默緩緩搖頭道:「只能等等看了。」

好在運氣不錯,城門在最後時刻開了,免了再去找地方投宿的麻煩。

一進城,胡勇便去喊城門校尉過來問話:「誰在這裡負責?」

「俺。」一個校尉迎過來,一看這校官衣著光鮮,官階雖然相同,但腰牌格式卻不一樣,這是午門內當差的穿戴,便堆下笑臉來問,「請問有何事。」

「咱是內閣沈閣老的護衛班頭。」胡勇在馬上一抱拳道:「奉命問兄弟幾句話。」

「請講請講。」校尉心說,怪不得這麼牛氣呢,原來是內閣的人。

「京城有何事發生?」胡勇問道:「為何關閉城門?」

「具體的咱也不清楚。」校尉道:「只聽說兵部尚書王大人遇襲,然後兵馬司就閉了九門,全城搜捕兇手呢。」

「什麼?」胡勇吃了一驚道:「何人如此大膽,逮著了嗎?」

「這咱就不知道了。」校尉搖頭道:「不過上頭讓開城門,興許就是抓到了吧。」

胡勇知道他個小校尉也沒多少幹活,便回去稟明二位大學士了。

得知了情由之後,沈默和張居正都很吃驚,堂堂九卿大臣竟能在京城遇襲,這真是聞所未聞吶!

現在怎麼辦?按說應該馬上回內閣去,然而此時天色漸黑,午門早就落鎖,已經進不去大內了。

「先去王國光家吧……」沈默看看張居正道:「你呢?」

「雖然兵部不歸我管,但王汝觀是我的至交好友。」張居正沉聲道:「就陪你一起走一趟吧。」

「好。」沈默點點頭:「去王部堂家!」

※※※※

王國光是富商出身,住的城東官帽衚衕的大宅子,今天遇襲之後,家裡著實亂成了一團,皇上派了御醫前來診治,李春芳代表內閣前來慰問,各部的尚書也過來探視,兵部更是自兩侍郎至各主事,一股腦全都過來了。直到日暮時分,才走的走、散的散,只剩下左侍郎王崇古守在那裡,一聽說二位大學士聯袂而至,他趕緊代表王家人迎了出去。

「汝觀怎麼樣?」張居正急切問道。

「被人打傷了頭,昏厥過去了。」王崇古看看沈默,一臉凝重道:「不過太醫已經看過了,應該沒什麼大礙,隨時都會醒過來。」

「什麼人這麼大膽?」張居正瞪著眼睛問王崇古道:「竟敢襲擊當朝尚書?」

「別著急。」沈默這才出聲道:「進去慢慢說,事情已經發生了,急有什麼用?」

三人便進了花廳,坐下後,不待張居正問起,王崇古便講述今日發生的事情:「今日過午,部堂大人按例前去京營巡視,然而被數百無賴武弁攔住轎子,團團圍住,控訴他詰問他,以至於詬詈之。部堂大人對武夫的性情不太了解,與其針鋒相對,結果惹惱了那些人,一擁而上,拆了他的轎子,撕碎其衣冠。混亂中,不知誰給了他當頭一棒,部堂大人一下就血流滿面,倒地不起。那些人以為打死了部堂,頓時鳥獸四散……後面的事情,下官就不知道,應該已經抓捕歸案了吧。」

王崇古雖然已是輕描淡寫,但沈默和張居正還是能感受到王國光遭襲時的驚心動魄。張居正黑著臉道:「這裡面戲肉不少啊!」

「現在不是深究的時候。」沈默淡淡打斷他道:「元輔有什麼訓示?」

「李閣老來過,說一切等您回來以後再說。」王崇古低聲道。

「嗯……」沈默點點頭,道「先等汝觀兄醒過來吧。」

畢竟兵部是沈默負責,張居正也不好越軌,於是三人沉默的坐在花廳中,有府上人來請用餐,雖然三位都還沒吃,但人家傷患還沒醒呢,哪有吃飯的理?於是婉言謝絕,繼續坐等。不過也不會餓著,王家這樣的大戶,擺上來的茶點,比尋常百姓家的正餐還要豐富。

大概到了戌時中,王國光的兒子出來說,他父親醒了。

沈默三人便跟著走進卧房中,就見王國光躺在床上,額前纏著厚厚的紗布,一張國字臉上一點血色都沒有,面色蠟黃蠟黃的,沈默禁不住心下一酸,趨向床前握著他的手,噙著淚說道:「汝觀兄,你受罪了……」看到他的樣子,王國光也深受感動,道:「讓大人擔心了……」

這動作本是張居正想做的,但他沒料到之前一直慢吞吞的沈默,這次竟像只兔子一樣,結果就被搶了先。只好站在一邊,看他倆執手相望淚眼,心說:「這倆人啥時候這麼熟了?」

王國光的兒子搬了凳子過來,三人便圍在床前就坐,王國光要讓人扶自己起來,卻被沈默按住道:「不要動,不要動,躺著說話就好。」

「真丟人啊……」王國光也怕一晃悠,再晃出啥後遺症來,於是不再堅持要起來,流著淚道:「我這個兵部尚書,竟在兵營里被大明的兵卒,拆毀了轎子、撕碎了衣服,最後打得人事不省,我還穿這身官衣做什麼?」

「汝觀兄稍安,這事兒沒那麼簡單。」當著被害人的面,沈默必須要拿出個態度了,道:「不是那些兵卒打你,而是有些人要打朝廷的臉!你且安心養病,我會將此事一查到底的!」

「唉,算了……」王國光卻嘆口氣道:「其實我心裡有數。」看看屋裡也沒外人,便直接道:「都是我那封《請分營操練京軍疏》鬧得,這事兒要是查下去,恐怕會有張彝之變!」張彝乃是北魏重臣,因為主張銓別選格,排抑武人,結果被千餘羽林虎賁,徑直至尚書省詬罵,尋之不獲。然後又衝到他家中,曳彝堂下,捶辱極意,唱呼嗷嗷,焚其屋宇。其家人拜伏群小,以請父命。羽林等就加毆擊,生投之於煙火之中。及得屍骸,不復可識,唯以髻中小釵為驗。彝僅有餘命,不久也在痛苦中死去……

顯然白日里發生的事情,把王國光的膽子嚇破了,竟有息事寧人,以免再遭報復的想法了。

※※※※

其實王國光不說,三人也知道他遭此厄運的原因,皆是由那封奏疏而起……王國光與朝中那些尸位素餐的清流大臣不同,他是個實心任事的循吏,既然坐上了兵部尚書的位子,就想把這差事辦好。通過三個月的細心觀察,他對兵事有了些了解,也看到了許多弊病,尤其是近在眼前的京營禁軍——號稱數十萬,然皆尫弱不堪,又大半頂名,能操戈者不及半數,根本擔負不起守衛京師的重任。

但京師禁軍也不全是這樣,比如神機營中,風氣就截然不同,軍紀嚴明、士氣高漲,連他這個外行人,也能感到其戰力之強大。一打聽,原來這支軍隊,是大名鼎鼎的戚繼光帶出來的。

驚嘆於戚繼光的帶兵能力之餘,王國光也堅信,其他營中的官兵,也不是朽木不可雕也,關鍵在於一個「練」字!於是他在細緻考察了神機營後,根據戚繼光留下來的《練兵紀實》,向朝廷提交了這份《請分營操練京軍疏》。

負責戎政的大學生沈默看完之後,一言不發,將其上呈首輔定奪。

徐階閱看之後,感到十分的振奮,因為自從去歲「萬全右衛大捷」,一舉終結幾十年來對俺答不勝的歷史後,朝中自上至下,情緒從一個極端,轉到了另一個極端……原先是對蒙古人談之變色,根本不相信自己能打贏;現在卻開口閉口都是「封狼居胥,報仇雪恨」!完全相信自己打得贏!

主戰的情緒在朝堂瀰漫,搞得徐階很是被動,作為驕傲的天朝首相,如果條件允許,他也會支持討伐韃虜的!然而條件根本不允許,且不說財政上的窘迫,單說大明邊軍的糜爛狀況,就讓他無法給予信任……他雖然不通軍事,卻也知道上次的勝利是利用蒙古人大意,以有心算無心,精心設伏的結果。這種奇謀可一而不可二,更不要說主動出擊,去挑戰蒙古人了。

所以徐階心裡是不同意開戰的,但他很清楚,自己不能逆潮流而動,於是授意各部府院科道各部門,都集體開會研究對策,然後由分管軍事的大學士沈默匯總概括一下,最後上了一道奏疏,向皇帝提出了十三條對策,大致是:「責實效,定責任,明戰守,申軍令,重將帥,練兵民,儲人才,擇邊吏,繕城堡,團民兵,處久任,廣納招」等,算是內閣的表態了。

雖然只是應景兒的官樣文章,卻也不能一點都不做,現在王國光請練京營官兵,正好可以體現內閣強兵振武的態度,且又不會花費太多,所以徐階是十分支持的。但處于謹慎起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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