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卷 病樹前頭萬木春 第九百三十八章 春寒料峭(上)

司禮監,火盆中燒著上好的銀絲炭,無聲無息。五個太監也屏息凝神,只聽到馬森一個人的聲音:「當今良善寬厚,正是我們當奴婢的可遇不可求的好主子。卻被你們以為可欺,一個個都不管主子爺還在受窮,自個先撈得盆滿缽滿了,泥人尚有三分土性,何況主子是天子!」頓一頓咬牙道:「龍有逆鱗,觸之者死,你們背主忘主,就是觸到了皇上的逆鱗!」

「老祖宗教訓的是。」馮保心懷僥倖道:「不過稅官也好,私店也罷,咱們都沒直接沾手,皇上仁慈,不會怪罪到咱們頭上吧。」他們請馬森幫忙,主要想看他有沒有辦法,幫他們保住那些稅卡和私店……對太監們來說,錢財就是他們的命根子,要是把來錢的路子都取締了,還不如殺了他們。誰知馬森上來就說,你們自身難保了,言外之意,那些財路都保不住了。

見馮保等人還有些不甘心,馬森笑笑,目光轉向滕祥道:「聽說你剛在城東買了一所大宅子?」

「買了……剛,剛剛買下的。」滕祥有些結巴道。

「花了一萬多兩銀子?」馬森摩挲著手中的墨玉扳指,逐漸恢複了大內總管應有的氣勢。

「是,是的。」滕祥點頭道,心說他咋知道的這麼詳細?

「老祖宗,這都火燒眉毛了。」馮保小聲打岔道:「咱還是說正事兒吧,這些家長里短的,以後日久天長慢慢聊嘛。」

「現在知道急了?」馬森嘿然一笑,露出白森森的牙齒道:「年輕人沉住氣,不急在這一時,咱們慢慢聊,耽誤不了。」伺候過嘉靖的就是不一樣啊,當年以白目著稱的馬森同學,現在也流露出大家風範來了。

「那您聊……」馮保閉嘴了。

「呵呵……」馬森又神色複雜地望向孟沖道:「聽說你把尚宮局的一枝梅給采了?」太監不是閹了嗎,怎麼還要找女人?他們是沒了卵袋,可七情六慾都還在,為了一解心中寂寥,和同樣孤枕難眠的宮女們,做一些虛鸞假鳳之事,雖不能真箇銷魂,但也可過過乾癮不是?對這種假夫妻還有個專門的稱呼,叫「對食兒」。宮中凡有權有勢的太監,都有自己固定的對食兒,也算一種身份的象徵吧。這種伴當雖然不能名正言順,但也無人禁絕,是以自古至今都在宮中默默地流行著。

宮中除了太監二十四衙門,還有六個管宮女的局,尚宮局就是其中之一,而「一枝梅」正是尚宮局一名出了名冷艷的美女,很多大璫都垂涎欲滴,當然也包括馬森。但女官六局名義上雖也歸司禮監統一管轄,可女官們都是皇室近侍,想管也難得管。再加上女官的任命,多由皇后作主,司禮監更是管不著,所以沒法以勢壓人,只能另尋蹊徑,就看誰的本事高了。

一想到那俏生生、冷艷艷的一枝梅,自此便歸滕祥這個,比猴子少了一層毛的丑東西享用,眾太監便忍不住妒火中燒。

「這一枝梅可心氣高,多少人想對上她都弄不成,你是怎麼辦成的?」馬森緩緩道。

「我送了她一套頭面首飾,光上面的寶石就得一千兩銀子。」在眾人的逼視下,滕祥只好招認道。

「嘖嘖……怪不得,這麼貴重的東西,誰能不動心呢?!」馬森皮笑肉不笑道:「看來二位在裕邸時攢下不少家私啊。」

「老祖宗有所不知,陛下當裕王的時候,日子太清苦了,咱們這些大璫也窮得叮噹響,翻箱倒櫃搜不出幾十兩銀子。」

「這不就結了?幾個窮光蛋當了半年的司禮大璫,就全變成了大闊佬,又買宅子又找對食,隨手甩出去就是一萬多兩銀子!你們是豪闊了,能把幾千兩的首飾送給相好的,可皇上早給娘娘們許下的首飾,卻到現在還沒著落呢!」

「這……」幾人額頭見汗,知道自己錯在哪兒了,唯有滕祥不太服氣,還想再說什麼。

「這個屁!」馬森一掌拍在桌上,一半氣憤一半嫉妒的怒罵道:「人家說爬得越高摔得越狠,老一輩進了司禮監,都是夾著尾巴做人,放屁都怕打出米屑子來。你們倒好,踩著銀子當路走,滿世界誰不知道你們有錢?!」說著哼一聲,放出一道晴天霹靂道:「告訴你吧,這些事兒皇上都知道,只是一直沒往心裡去,今天讓高拱這一狀告上,新賬舊賬一起算,你們還想輕鬆過關!」

經這一罵,騰衝才知道自己犯了多大的忌諱,跪在地上篩糠一般,額上粘達達儘是冷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其餘人也嚇得渾身打顫,第一次真切地感到了恐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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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保默默聽著,再聯繫起自己的所見所聞……皇上在聽了高拱告狀後,第一反應不是心疼他的百姓,而是在算計,自己是不是被耍了。馬森說得沒錯,皇帝終歸是皇帝,最在意的永遠是自己。於是徹底服氣道:「您老教訓的都對,我們銘記在心,以後肯定改正。不過眼前這關怎麼過,還得老祖宗指點迷津。」另外四人也點頭如啄米。

「好吧……」把他們耍夠了,馬森終於說到正題道:「方才我為什麼說不急,是因為急也沒用。皇上正在氣頭上,這時候誰去求情,都只是火上澆油。百計千方,只能等皇上消了氣再說。」

「啊……」孟沖等人雖有心理準備,但當馬森蓋棺論定時,還是心若刀絞道:「難道全都付諸東流了嗎?」

「別告訴我,你們沒有第一時間,把消息傳出去。」馬森哂笑道:「要是真被一網打盡了,只能說你們笨,我可一直在幫你們拖時間。」

幾個秉筆便都望向馮保,後者小聲道:「已經傳出去了……」心中大罵,什麼幫我們拖時間,故作玄虛耍我們而已。

「這就把聖旨送回去吧,讓皇上等久了不好。」馬森淡淡道:「等高拱一走,你們就跪在西暖閣外,自請皇上處罰!」

「那不是自尋死路?」孟沖等人大驚失色道。

「要是先帝,你們肯定全都被亂棍打死了。」馬森齜牙一笑道:「不過誰讓你們運氣好呢,遇上個仁慈的主子……放心吧,死不了。」頓一頓道:「但你們要還想回司禮監的話,就給我記住了——千萬不要跟皇上狡辯,更不要詆毀高拱。先誠懇的認錯,承認稅卡是存在的。然後再告訴皇上,你們初衷是為了宮裡能多些收入,好為皇上分憂。但你們常年在宮裡,都是把事情吩咐給下面人去做。至於私店這塊,也推給下面人吧,這樣你們最多是個疏於管理,監察不力,皇上就不會那麼生氣了,我再見機為你們說兩句話,這一關就算過去了。」頓一下又道:「至於損失……是難免的了,不過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日後再聰明點撈回來就是。」

滕祥等人終於定下神來,討好的望向馬森道:「果然是家有一老如有一寶,日後還得靠你老坐鎮。」

「咱可不能站著茅坑不拉屎。」馬森搖頭笑道:「過陣子我就奏請去南京,以後遇到這種事兒,你們得自個拿主意了。」

※※※※

在高拱等得不耐煩時,聖旨終於到了,拿到旨意,他便辭別了皇帝,一出大內,徑直往鎮撫司和兵馬司調兵去了……很快,錦衣衛官兵整裝待發,兵馬司兵丁也整裝待發,兩幫人馬全都彙集到南鎮撫司的校場上。

高拱朗聲宣讀了皇帝的聖旨,然後下令道:「兵馬司負責取締京城所有皇店、私店,以及京城內一切稅關,重要成員全部逮捕,店鋪全部查封,如有反抗,可以採取必要措施!」「鎮撫司負責取締京城外所有皇店、私店、以及京城外一切稅關,重要成員全部逮捕,店鋪財務一律查封,若有膽敢反抗者——格!殺!勿!論!」殺氣從高拱嘴角迸出,令人不寒而慄。

「是!是!是!」兵士們群情激動的高聲應道,能夠正大光明的打砸搶,這簡直是世上最美的差事。

當然不是所有人都熱血上頭,巡城御史周有道,儘管很怕高拱,但有問題還是要提出來,見高拱從台上下來,忙湊過去道:「啟稟閣老,那些稅關、私店之中,大都是中官招攬的地痞流氓、亡命之徒,甚至還有幫派組織,如果我們貿然行事,說不定會引得京城大亂,誰也吃罪不起。」

「怕什麼!」高拱冷笑一聲道:「從來只聽說邪不勝正,還沒聽說過正不勝邪!話說回來,你身為負責京城治安的巡城御史,卻放任這些地痞流氓、亡命之徒,道貌岸然的假扮稅使,敗壞朝廷的名聲,滋擾百姓的生活!罪責著實不小哇!」說著黑臉盯著周有道道:「你這個治安官,是不是被他們買住了?」

「我?」周有道心驚肉跳,立即矢口否認:「卑職受首輔教誨,立志作清官,不會昧著良心收黑錢的。」隱隱點出自己的後台,讓高拱不要這麼咄咄逼人。

「唔,不錯……」高拱哪會把徐階放在眼裡,不容置疑道:「你既為官清白,就大膽按我說的去做。為了京城百姓自此安居樂業,你要抱定決心,寧可一時混亂,也要徹底剷除這些可惡的稅霸和刁商!別忘了,有五萬禁軍駐紮在城裡呢,不是誰想亂,就能亂起來的。」說著拍拍周有道的肩膀道:「放手去做好了。做好了,我奏明皇上升你的官。做不好你就別怪我無情,我肯定要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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