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卷 病樹前頭萬木春 第八百七十七章 萬歲晚睡玩完睡(下)

當張居正搶先提出立儲之事,沈默的處境立刻尷尬了。要是附和吧,必然會被高拱誤以為,自己在和徐階、張居正,合起伙來一起算計他,肯定要恨上自己的;想讓高拱不誤會,唯有和他一起保持沉默,然後事後才好解釋,可那樣一來,皇帝那邊又無法交代了。

況且張太岳正在為入閣拚命的攢本錢,自己如果放棄這次良機,讓皇帝心裡犯嘀咕的話,此消彼長間,原來領先張居正的優勢,一下子就要被抵消掉了。

這時隆慶的目光已經掃過第二遍,快要等得不耐煩了。

時間緊迫不容多想,何況已經沒有所謂的兩全之策,只能兩害相權取其輕了,沈默把心一沉,出列道:「陛下,臣也有本奏!」

「哦……」隆慶見不是高拱先出聲,確實有些意外,但轉念一想,高師傅可能操勞國家大事,覺著這件事不用親自出手吧。於是皇帝笑逐顏開道:「沈愛卿,你也要請立太子嗎?」

「是……」沈默心中暗嘆一聲,從袖中掏出奏本道:「臣請早立皇太子,以正國本、安人心……」

「接來、接來……」隆慶無比開心道:「快快接來……」

沈默卻殊無半點歡愉,心中充滿了算計的憤怒,這到底是誰的手段,竟是如此老辣?他的目光不由望到老徐階的身後,暗道又是你嗎,難道看我最近和高拱走得太近,故意要離間我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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頭腦昏昏沉沉的下得朝來,沈默遠遠看見高拱在那裡等自己。暗暗苦笑一聲,走過去拱拱手,剛要說話,卻聽高拱壓低聲音嘶吼道:「為什麼!為什麼?」唾沫都噴到他臉上了。

沈默也不擦臉,只是誠懇道:「如果我也不說,皇帝就會以為咱倆有話不當面講,卻要用這種方式反對他……」

「我不是說這個!」高拱煩躁的一揮手道:「虧我還跟你推心置腹,把你當成知己良伴,你就這樣對我釜底抽薪,背後插刀!」

沈默也不著急,依舊平靜道:「我不可能事先知會張居正,我一樣跟你措手不及。」

「事到如今,還要蒙我?!」高拱瞪著通紅的雙眼,低吼道:「你是沒告訴張居正,可讓你那好老師知道,還不是一樣嗎?只是沒想到他會再告訴張居正吧!」說著怪笑起來道:「哈哈哈哈……我知道你心裡肯定很彆扭,費盡心機的討好,還是比不了人家的私生子,這下讓人給坑了吧,送你倆字,活該!」說完狠狠瞪著他道:「你這樣的偽君子也配入閣?做你的清秋大夢去吧!我不會再支持你了!」

他根本不給沈默解釋的機會,劈頭蓋臉的一陣猛批,便氣呼呼的轉身上轎,大叫道:「快走快走,離這人遠些!」

望著那頂怨念深重的轎子,沈默無奈地搖搖頭,這才伸手去摸摸臉,發現早已經「唾面自乾」了,只能鬱悶的低聲道:「高鬍子啊高鬍子,你咋這麼容易就中算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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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何止高拱怒不可遏,沈默同樣氣得不行,但他不喜歡遷怒於人,所以一時連家都不回了,上了轎子直奔徐渭那裡。

徐渭老婆上個月剛給他生了個胖兒子,這廝四十多了,耕耘經年,終於開花結果,歡喜的昏天黑地。竟請了長假,在家裡悉心伺候月子,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把妻兒顧。

當看到沈默丟了魂兒似的到來,他瞪大眼道:「咋了兄弟,還沒到霜降啊?咋就蔫了呢?」

沈默鬱悶看看他,只是搖頭不說話。

徐渭立馬二話不說,轉身進了裡屋。

正在沈默滿心凄涼,心道:「人都說娶了媳婦忘了娘,何況朋友乎?」時,便聽裡間響起徐渭的聲音道:「娘子,我要出去一會兒,爐子上燉著豬蹄湯,待會兒中午讓翠花盛給你喝……好好好,我儘快回來。」

沈默不禁愕然,實在想不到,這老徐還是個模範丈夫哩。

正在發獃呢,徐渭出來了,一揮手道:「走,我請你去培養正氣!」

沈默有些奇怪,這人怎麼還消遣我?跟他走出去才明白,原來他家不遠,便是個專門做雞的飯館兒,店門口掛著塊匾額,上書「培養正氣」四個大字,也不知是店名還是什麼。

進去一看,店面不大,兩層樓高,裝修的也很簡單,不過還算乾淨。就聽徐渭道:「這家老闆是雲南來的,擅長做雞,又以白斬雞是一絕……他們管白斬雞,又叫涼雞。」說著嘿嘿一笑道:「我時常來這兒坐食涼雞。」他故意用「坐失良機」的諧音,來逗沈默發笑。

沈默果然莞爾道:「你倒成了老饕。」

「嘿嘿,無事可做,不然怎麼消遣歲月。」徐渭笑著跟掌柜的打了招呼,又道:「照舊即可。」老闆便讓夥計帶他們上了樓,最雅靜的單間伺候。

坐下後沒多久,小二便端上幾盤醋拌雞肫、雞肝、雞舌頭,當作爽口冷盤。還有兩大盤雞,一盤就是那「坐失良機」,另一碟子是油淋雞……大塊雞生炸,十二寸的大盤,高高地堆了一盤。蘸花椒鹽吃。

「下午還去衙門?」徐渭問道。

「哪有衙門可去?」沈默苦笑道:「我還在病休呢。」

「那你還去早朝?」徐渭一齜牙,對店夥計道:「上一壺老白乾。」

酒菜擺好,徐渭給沈默斟上,也不問發生了什麼,便和他有滋有味的小酌起來。

幾杯酒下肚,小二又端上熱騰騰辣子雞、野參雞湯,還有最拿手的「培養正氣」,其實就是汽鍋雞……揭汽鍋蓋之後,只見湯清如水,而雞香撲鼻。徐渭舀一碗給沈默道:「他家用的雞都是武定肥雞。雞瘦則肉柴,肥則無味。獨武定雞極肥而有味,每次吃都不會失望。」

沈默嘗一口,果然鮮嫩無比,便悶頭吃起來,連用了三大碗,果然感覺通體舒泰,氣也順了很多。端起酒杯敬了徐渭一個道:「多謝啊……」

「什麼話……」老白乾比較烈,幾盅酒下肚,徐渭面帶紅暈,眯著眼笑道:「咱們誰跟誰,來……喝酒。」

兩人推杯換盞,不知不覺,八兩一壺的老白乾見了底,這酒勁兒大,沈默已經微醺了,他捏著酒杯,終於發出一聲長長的嘆息道:「難啊……」

「官道難,難於上青天。」徐渭更是醉了,搖頭晃腦道:「整天和那些個老妖怪打交道,是不是覺著特別累?」

「是啊,各個老謀深算、深藏不露。」沈默大點其頭道:「冷不丁來一下,就讓你一番心血都泡了湯。」那些經過嘉靖帝鍛鍊出來的老變態,何止隆慶招架不了,就連他也深感無力……

「相較而言,還是嘉靖朝好混些。」徐渭感慨道:「至少不用操心站隊的問題,只要抱緊皇帝的大腿,則可以左右逢源,一切有驚無險。」頓一頓道:「現在這個隆慶皇帝,不像是能鎮得住場面的主,大臣們又太強,誰也不可能服誰。要我說,群臣亂戰的時代到來了,合縱連橫,弱肉強食,每個人都要拿出全部的精氣神,來應付這場前所未有的殘酷鬥爭……戰火燒到每個人,勝者可獨領風騷,負者只能黯然返鄉,不可能再像嘉靖朝那樣便宜佔盡了。」

沈默聽出來,徐渭這是在告誡自己,不由神色鄭重道:「不錯,我還是嘉靖朝的老思維,這次才吃了大虧。」

見他聽進去了,徐渭很開心,愈發張揚起來道:「潮生啊……」

這得多少年沒人叫這個小名了,沈默不禁愣一下道:「你怎麼知道的?」

「嘿嘿……」徐渭笑起來道:「和你家老爺子喝幾次酒,你就沒有秘密可言了。」

「好吧……」沈默鬱悶道:「愛叫就叫吧……」

「潮生啊……」徐渭又叫一聲道:「你得答應啊。」

「哎……」沈默無奈道:「什麼事兒……」

「我問你個事兒。」徐渭望著他道:「你和張居正有姦情嗎?」

沈默正含著一口酒看著徐渭呢,聞言全噴到他臉上了,趕忙奉上口布,哭笑不得道:「說正經的呢,你為何又調笑於我?」

徐渭渾不在意的擦擦臉,慢吞吞道:「那不然,你明知他幾次三番暗中算計,卻為何一直對他心慈手軟呢?」

這句話算是說中了他的心事,沈默聞言愣了很久,是啊,為什麼呢?難道是受前世的影響,潛意識裡,總覺著此人將是未來改革的領導者,所以一直會擔心,因為自己的原因,而影響到那一偉大的改革吧。

但現在作為改革家的張居正崢嶸未露,作為政客的張居正卻已頻頻下手,顯然憋著勁兒要超越自己呢。

「不管你怎麼想。」徐渭沉聲道:「但請記住,只有勝利者才有資格心慈手軟,尚且沒有贏得戰爭時,卻還要心慈手軟,結果只能完蛋。」

是啊,以張居正的實力,自己全力相搏也不一定能取勝,何況自廢武功乎?

可一想要和未來最偉大的改革家開戰,沈默又感覺一陣憋悶道:「國家這麼大,要做的事這麼多,難道非要你死我活,齊心協力,把事情辦好,難道不好嗎?」

「好啊。」徐渭想不到沈默竟存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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