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卷 嚴冬過盡綻春蕾 第八百零二章 覆滅(中)

原來沈默聞得噩耗,竟悲傷過度,直接暈厥過去,醒來後,為李珍兄弟兩人舉行盛大的出殯禮。不是稱李珍為兄弟,而是為李珍和欒斌兩兄弟,並在龍頭山上親自設壇祭奠,且作祭文沉痛哀悼。

這篇祭文很快被藏在暗處的姦細錄下,傳到了賴清規那裡。雖然姦細的文化不高,但祭文的大體意思還是能聽懂,首先沉痛哀悼李珍和欒斌兩兄弟,並深深惋惜不能和他們共舉大事,又表示將起大軍為他們報仇,希望兩人在天之靈,能庇佑他成功。

這還沒完,緊接在祭文之後,沈默又發表一篇檄文,這個貼滿了贛南各縣城的大街小巷,賴清規可以不費力的獲得原文,如下:

「蓋聞逆賊起而社稷亂,社稷亂則百姓永無寧日。逆賊賴清規稱亂以來,於今十年矣。其嘗自稱忠烈之後,為百姓謀,然細數其實,大謬而非:其父平,本藍之姓,世代以打鐵騸驢為業,為謀富貴而忘其宗,以惡霸賴萬年為父,因假其位,犬仗人勢,欺男霸女,橫行鄉里,作孽多端!」

「萬年者,其祖以九出十三歸發跡,假天災掠良田萬畝,肥一家而毀千家,及至萬年,不思行善,以補陰損,仍變本加厲,饕餮放橫,傷化虐民,為鄉民所不齒也。」

「有父若此,安識孝道?彼祖如是,怎知仁義?然其樣貌岸然、性也虛偽,廣聚食客、以為好義;市恩惑眾,掩其野心。故得虛名甚囂於贛南。少年無知以為爪牙。」

「而狼爪蛇齒終難掩蓋,甲寅年後,舉國上下、齊心抗倭,賴某覷得空當,日益跋扈,肆行兇忒,見有司無以應對,野心日盛,終至大逆不道,公然反叛國家!」

「其自叛逆以來,蹂躪州縣過數千里,荼毒百姓近百萬人;所過之境,人民無論貧富,一概搶掠罄盡,寸草不留。卻仍大言不慚,謊稱為山民謀,引那無知之民,蠢蠢而動。然其誤入賊中者,先剝取衣服,搜括銀錢,銀滿五兩而不獻賊者即行斬首。而後驅之臨陣向前、築城濬濠、巡山守夜,運米挑煤。但有不從者,則立斬活剝以示眾;若有陰謀逃歸者,則倒抬其屍以示眾。賴某親信自處於安富尊榮,而視我贛南被脅之人犬豕牛馬之不如。此其殘酷無恥之尤,凡有血氣者未有不痛恨者也。」

「然猶有可恨百倍之惡行——賴某為揮霍,遍尋各族先祖大戶之墓、親臨發掘,所過隳突,無骸不露。掠取金寶、不計其數,乃至破棺挾屍、敲詐勒索……其桀虜之態、毒施人鬼,污國虐民,人神共棄,余歷觀載籍,無出其右!」

「然朝廷方御外奸,未及征討,加緒含容,冀可彌縫!然其豺狼野心,以致病狂、殘暴荒淫、肆無忌憚,雖其股肱左右,亦難倖免。李珍居次席,可謂位高權重,然賴某一則覬覦黑甲軍久已,巧取豪奪,誓得此勁旅;二則,李珍之妻周氏,貌美不凡,賴某好色,垂涎久矣。竟納周氏之妹為妾,趁其入宅探望,將之反覆姦汙。其暴行比禽獸尚遠不若。珍安不恨之入骨?」

「此等殘暴不仁、無君無父、禍害百姓、狀若禽獸之徒,不可留之旦夕。今倭寇已平,天下思安,本部堂奉天子命,統師十萬,折衝宇宙,南北並進,雷霆虎步。誓將卧薪嘗膽,殄此凶逆,救我被脅之民人,解百姓於倒懸。不特紓君父宵旰之勤勞,且慰天地人倫之隱痛。不特為數萬生靈報枉殺之仇,且為諸家祖宗雪被辱之恥。」

「天子憂勤惕厲,敬天恤民,田不加賦,戶不抽丁,以列聖深厚之仁,討暴虐無賴之賊,無論遲速,終歸滅亡,不待智者而明矣。現大軍抵龍南而角其前,據岑岡而掎其後。若舉炎火以燃飛蓬,有何不滅哉?又賴某之麾下。多為平凡百姓,受其迫脅,權時苟從而已。經半年之圍困,已饑寒交迫、咸怨曠思歸、流涕北顧。若爾披脅之人,甘心從逆,抗拒天誅,大兵一壓,玉石俱焚,亦不能更為分別也?」

「此番王師天降,登高岡而擊鼓吹,揚素揮以啟降路。必土崩瓦解,不俟血刃!此乃忠臣肝腦塗地之秋,壯士立功之會,可不勖哉!是用傳檄遠近,咸使聞知。有助我征剿者,本部堂引為臂助,厚以銀糧;有抱道君子者,本部堂禮之幕府,待以賓師;有取賴匪首級來歸,本部堂為其請萬戶侯、將軍綬,封妻蔭子,榮耀百世;有久陷賊中、幡然醒悟,殺其頭目來降者,本部堂收之帳下,奏受官爵;倘有被脅經年,臨陣棄械,徒手歸誠者,無論前科、一概免死,資遣回藉。」

「上有日月,下有鬼神,明有贛南百萬民眾芸芸,幽有列代祖宗之魂,實鑒吾心,咸聽吾言!如律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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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篇檄文,把個賴清規罵得體無完膚,但絕不是造謠誹謗,而是建立在精準詳盡的情報基礎上,將其祖宗三代不可告人之事,全都添油加醋,展示給天下人……他的祖輩打鐵煽驢,父親改姓;以及賴家放高利貸起家,這些經年隱秘,知道的人極少極少,就連他老婆都沒聽說過;還有那令人不齒,合該三刀六洞的強姦李珍妻一事,更是做得隱秘,且當事人絕不會聲張……而且更窩囊的是,此事發生在李珍被俘之後,顯然不能成為他背叛自己的理由,但沈默就是欺他有口莫辯,故意混淆了時間,把這個「欺其妻,以致兄弟反目」的屎盆子,狠狠扣在他頭上。

讀了這篇檄文,賴清規都覺著自己臭不可聞,就像被扒光了扔到人群之中,那種羞憤欲絕的感覺,真讓他想找根繩弔死算了。當然他不捨得,於是便要將怒火發到別人身上,開始在盛怒中尋思,是誰將他的秘密泄露?

想來想去,只有一人可能知道全部的秘密,那就是跟他二十多年,曾經無話不談,知根知底的小舅子——欒斌。

想到沈默誤以為欒斌也死了,沉痛哀悼的祭文,他更加深信,這個畜生背叛了自己,並把自己的所有醜事,一股腦的告訴了官府!

越想越覺著,只有這一種可能,賴清規如負傷的野獸般,雙目血紅、喘著粗氣來到了地牢中,打開了最深處的牢門,見到正在吃飯的欒斌。

一看他這樣子,欒斌便瞭然了,擱下飯碗,把口中的飯慢慢咽下去。

借著油燈的光,賴清規看到欒斌面前的小几上,有雞鴨魚肉、四菜一湯,還有一壺小酒,他登時一陣邪火,狠狠一腳把小几踢翻,嘩啦啦杯盤灑落一地。

有些惋惜的看看落在地上的酒菜,欒斌搖搖頭,便把身體坐端正,平靜地望著賴清規道:「你終於連我也要殺了嗎?」

賴清規的嘴角一陣抽動,恨恨道:「是不是你把我的秘密,泄露出去的?」

雖然不太清楚對方所指,但欒斌不想多想,也不想多說,只是淡淡道:「是有如何?」這話在賴清規聽來,自然是肯定的回答,頓時火氣上涌,飛起一腳直踹他的心窩,欒斌悶哼一聲,像麻袋一樣被擊飛出去,撞在柵欄上,然後緩緩滑落到地下。

碗口粗的木柵欄,都咯吱作響,可見大龍頭含恨一擊,有多麼大力。

但賴清規並不解恨,追上前去,單手把他提起來,抵在柵欄上,咬牙切齒道:「我待你不好嗎?」

「好。」欒斌點點頭,聲音微弱道:「解衣衣之、推食食之……」

「我曾對不起你嗎?」賴清規目光愈發陰狠,虎口不由自主地收緊。欒斌口中溢出鮮血,但仍勉力搖搖頭道:「沒有……」

「那為什麼背叛我?」賴清規怒火填膺道。

「我……」欒斌眼中的光芒轉瞬即逝,閉上眼緩緩道:「對手太強了,你沒有贏的希望……」

「放屁!」賴清規怒道:「多少年來,我們打敗了多少所謂的名將?這十萬大山就是我們的無敵屏障,百萬畲族是我們的力量源泉,在這裡我們是戰無不勝的!」

「你還沉迷在想像中,不肯接受現實……」欒斌搖搖頭,斷斷續續道:「想想這些年,咱們乾的事兒吧,洗劫、綁票、強姦、殺人,敲詐、勒索,強拉壯丁……這可大都是對自己族人做下的,咳咳……」喘息幾下,接著道:「要不那沈默再有本事,也不會用半年時間,便讓咱們眾叛親離,成了喪家之犬。」

「你還想繼續替他打擊我!」賴清規手上猛然加力,欒斌直翻白眼,再也說不出話來,只能聽他如野獸般,一聲聲嘶吼道:「自古畲漢不兩立!我們的族人為何要支持漢人?」

「難道五十年前的慘劇都忘了嗎?是誰屠殺了我們的父輩?血海深仇都不想報了嗎?」

「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解救被奴役的同胞,我有什麼錯?」賴清規的表情猙獰無比,聲音彷彿從九幽黃泉傳上來:「哪怕是一時讓你們吃一點苦,也是為了讓子孫後代不再遭難,為什麼就不肯做點犧牲呢?為什麼要出賣我呢?」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賴清規聲嘶力竭地質問著欒斌,又像在問所有人,他的聲音在幽暗的地牢中嗡嗡回蕩,卻沒有任何人回答他。

「回答我!」賴清規終於鬆開手,欒斌的身子軟軟跌落,只見他雙目翻白,已經被大龍頭掐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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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了……」賴清規卻沒感到快意,反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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