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卷 嚴冬過盡綻春蕾 第八百章 火併(下)

見欒斌情緒有些低落,賴清規便說道:「官府想用這種低劣的把戲,離間我們兄弟,根本是痴心妄想……」說著大手一揮道:「把這人先關起來,餓上兩天,待肚裡凈了,便殺了給弟兄們開葷!」

待嘍啰們將胡勇押將下去,賴清規拍拍欒斌的肩膀,一臉沉穩道:「三弟放心,大哥我不是三歲孩子,不會這麼輕易著道的。」

「大哥英明。」欒斌勉強笑笑道:「我一點都不擔心。」

賴清規便放聲笑道:「就是就是,你我兄弟肝膽相照,怎會連這點信任都沒有呢?」欒斌又陪著說了會兒話,便起身告退了。

一離開聚義堂,欒斌面上又浮現出擔憂之色,賴清規的保證並不能讓人安心,反而從其絕口不提李珍上,讓他感到了絲絲的不安。憑著對賴清規二十多年的了解,欒斌知道,這回他是真對自己的小舅子不爽了……

兩天後,欒斌又去牛尾山找李珍。希望這次能說服他,回來跟大龍頭道歉,不要再讓賴清規猜忌下去了。誰成想他前腳剛走,後腳賴清規便命人把那胡勇提上來。

胡勇在冰冷的地牢里被關了兩日,早就又冷又餓,渾身沒有力氣,被人捆做粽子似的,帶到了聚義堂前、綁在將軍柱上。他強打精神,問身邊的小嘍啰道:「這是要把我清蒸啊,還是紅燒?」

小嘍啰被他逗得一樂道:「一半清蒸,一半紅燒。」

「哦……」胡勇聞言垂下頭,小聲道:「原來是兩吃,還挺講究呢。」

「錯,是三吃。」小嘍啰嘿嘿笑道:「大王們正在裡面吃酒,待會兒就剖你這牛子的心肝做醒酒湯;然後再把你洗凈了,切下新鮮肉兩吃。」

胡勇聞言咧嘴笑道:「這樣也好,省得爛在地里長了蛆,怪噁心人的,倒不如祭了諸位的五臟廟。」

那小嘍啰聞言竟有些欽佩,伸出大拇哥道:「果真是條漢子,就沖這句話,等你頭七的時候,爺爺給你燒一刀錢那邊花。」

「那我先道聲謝了。」胡勇笑道:「告訴你個秘密,我都是用左手擦腚,待會兒可千萬別吃那……」

「成……」小嘍啰還是第一次與人討論,怎麼吃他的問題,心裡竟歉疚起來,已然沒了食慾。這時廳內走出三五個小嘍啰來,道:「大龍頭讓把這牛子帶進去。」原來他們山寨管要吃的人叫「牛子」。

大龍頭有令,小嘍啰不敢怠慢,趕緊將胡勇從將軍柱上解下來,押到了草廳之中。此刻天已經黑了,廳上燈燭剔得明亮,胡勇只見堂中一張粗陋的大木桌上,擺滿了狼藉的杯盤碗盞。賴清規和幾個頭目模樣的漢子,正圍著那桌子大吃大喝,滿地都是骨頭魚刺,還有打碎的酒罈子,弄得偌大的廳堂中,都是刺鼻的酒氣。

一見他被押進來,那些個頭目便鼓噪道:「來得正是時候,快動手取下這牛子的心肝來,造三分酸辣湯為大龍頭醒酒。」賴清規則身披黑皮的大氅,端著個酒碗歪坐在交椅上,眯眼睥睨著胡勇。

※※※※

草廳中火燭高照,只見一個小嘍啰,端一大銅盆水來,放在胡勇面前。又一個小嘍啰,捲起袖子,手中明晃晃拿著一把剜心尖刀。那個端水的小嘍啰,一把扯開他的衣襟,便潑水澆胡勇的心窩。

這時候天已經很涼了,那水竟是的剛打上來的井水,激得胡勇直打哆嗦,抗議道:「這也太小氣了吧?人家殺豬還用熱水呢!」逗得那桌上人一陣大笑,就連賴清規也不禁莞爾。

一個面色慘白的瘦子,便從桌邊起身,走到胡勇面前,桀桀一笑道:「小子,沒吃過人心吧?爺爺我教教你……」說著伸手輕撫他結實的胸脯,陰陰一笑道:「記住了,這人心都是熱血裹著的。把這冷水潑散了熱血,取出心肝來時,才能脆了好吃……要不然忒膩。」

胡勇這下真嚇到了,臉色開始發白,艱難道:「難道你們真……真吃人?」

一眾土匪都被他給逗樂了,笑得前仰後合道:「不然怎地?莫非以為在消遣你不成?」那站在他面前的頭目惡狠狠道:「不然怎地?你們官軍封鎖要道,還不準山民接濟我們,爺爺不吃人肉,難道吃草根嗎?」說著一揮手道:「宰了!」

那小嘍啰便把水直潑到胡勇臉上,然後抽出明晃晃的尖刀,在他的胸前划來划去,彷彿在找心臟的位置。胡勇似乎終於崩潰了,一下就哭起來,嚎得撕心裂肺,也不知滿臉是淚還是水。

「先別動手,人一哭,肉都酸了。」那頭目阻止了小嘍啰的動作,見胡勇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不由鄙夷道:「還當你是條漢子,原來也是怕死鬼。」

「我不是怕死……」胡勇受不了他的指控,大聲哭號道:「胡勇死不足惜,只是沒有完成督帥託付的大事,我真對不起督帥,對不起督帥啊……」

他的話終於讓賴清規睜開眼,讓小嘍啰把他押到桌前,跪在自己面前,死死盯著他道:「我給你最後一次機會,你再不說實話就立即處死你!」說著一字一句道:「姓沈的到底派你來作甚?!」

胡勇渾身水淋淋的,微微發顫道:「說了,能留我條命嗎?」其實他也是真怕了,只是神經大條,這會兒才反應過來罷了。

「說!」賴清規一拍桌子,威風凜凜道。

「我說,我說……」胡勇便把經過原原本本說一遍,尤其提到禮品中有紅棗和桂圓,最後讓人取來他的衣服,從衣角中取出那蠟書呈上道:「這是我們經略讓交給李珍的,誰知那犢子竟跟我翻臉不認人,我就沒給他。」

賴清規面色陰晴不定。伸手接過來,捏開蠟封,只見是一團薄絹,展開有巴掌大,上面寫著整齊的蠅頭小楷,心說這才有個機密樣子嘛。便就著燈光細看……不看不要緊,一看差點氣炸了。

與前日看到的那封相比,這張密信才真的有料,上面的措詞極為親密,與那李珍以兄弟相稱,並說「前日之約,我已經辦到,朝廷不日便會設立贛南宣慰使司,兄弟你只要取了賴某的人頭,宣稱歸順朝廷,便是世襲罔替的贛南宣慰使。」然後又催促他道:「但一定要抓緊,因為謝允樟他們也有意此位,如果被他搶了先,哥哥我也不好過於偏袒。」最後還似是而非的問一句道:「不知你的幫手爭取到了嗎?他有什麼要求,可一併告知來使,我會盡量滿足的。」

「好么,怪不得他李珍被俘了,還能吃香的喝辣的,回來還有人送禮,原來是把大龍頭賣給官府了!」邊上的幾個心腹寨主也看了此信,登時炸開鍋,大罵李珍背信棄義,賣主求榮!還有那性急的,當場就要帶人去抄了牛尾山!

「行了!」賴清規暴喝一聲,彷彿發怒的公牛一般,雙眼溜圓的瞪著眾人道:「都他媽的閉嘴!」堂中登時鴉雀無聲,只聽大龍頭呼哧呼哧的喘氣聲。

過了不知多久,賴清規終於穩定住情緒,冷冷地望著胡勇,道:「人人說漢人狡猾多詐,我卻不信,誰料話不虛傳呢。」

胡勇矢口否認道:「我可沒騙大王一個字。」

「哼,你就演吧……」賴清規放聲大笑道:「《三國演義》我還是看過的,你就是比闞澤還能演,我也不會像曹操那樣上當的!」

胡勇卻一臉茫然道:「曹操俺聽說過,甘蔗卻不認得……」

賴清規面色一滯,悶聲道:「我是不會中你們的反間計的!」

這下胡勇聽明白了,大聲自辯道:「大王明鑒,犯賤這麼高難度的事,只有您犯的份兒,哪有小人的份兒,俺絕對不會犯賤。」

「拉下去,拉下去……」賴清規心說。聽著咋這麼彆扭啊?知道也問不出什麼了,便不耐煩地揮揮手,讓人把他帶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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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勇下去了,那些寨主們卻還嘲笑道:「官府也真是沒人了,找這麼個草包來傳信,怪不得辦砸了呢。」

賴清規卻沉聲道:「他雖然目不識丁,但就沖能單槍匹馬來走一遭,也算是個勇士了。」說罷冷笑著看看眾人道:「讓你們干這差事,興許還不如他呢。」這就是沈默選人的高明之處,其實當初,沈明臣和何心隱自告奮勇,爭著要接這個差事,但都被他婉言謝絕了。最後沈默力排眾議,從軍中挑選勇士,就是因為摸准了人的心理……和心思機敏、能言善辯之士打交道,不管人家說什麼,都擔心被耍了;可換成是粗豪不文的漢子,卻不免麻痹大意,認為對方騙不了自己。無形中,就更容易相信後者所說了。

賴清規就被胡勇給騙慘了,內心深處已經相信了,李珍確實與官府有勾搭,而且還在攛掇著欒斌,一起暗算自己,好得那個勞什子宣慰使。

當然也因為沈默這個謊扯得太漂亮,不僅解釋了為何李珍會受到官府優待,還拋出了個宣慰使司的名頭,使賴清規相信,李珍有背叛自己的足夠動機了——宣慰使司,是本朝土司的最高等級,成立贛南宣慰使司,便相當於朝廷勢力退出贛南地區,改為由畲族人自治了。而作為最高土官的宣慰使,便成為這片土地上所有山民的頭人,擁有生殺予奪的絕對權威。且可以一代代承襲下去,成為贛南名副其實的土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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