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卷 嚴冬過盡綻春蕾 第七百五十七章 定風波(中)

將一干武將攆出去勸捐,沈默也沒有閑下來,他請徐鵬舉陪自己,前往圍困府衙的現場。

聽說沈默要去兵亂前沿,徐鵬舉有些草雞道:「這個,這個,有道是千金之子不坐垂堂,你我可比千金貴重多了吧……」

沈默呵呵一笑道:「話雖如此,你我都不到現場露個面,日後說起來,是不是太丟人了?」

徐鵬舉這才勉為其難地答應,又道:「那我去換身衣裳。」沈默以為這些貴人講究多,便沒說什麼,讓他去了。

望著徐鵬舉遠去的背影,戚繼光搖搖頭,沈默笑笑,用只有兩人才能聽到的聲音道:「再不好好教育孩子,將來也這樣。」戚繼光撇撇嘴,但心中深以為然,但心中還加了句,你也一樣。

沈默隨便調笑幾句,便正色道:「一般遇到士兵嘩變,你都怎麼處理?」

「殺。」戚繼光眼都不眨一下道:「士卒造反,誅殺隊長,隊長造反,誅殺旗總,旗總造反誅殺百總,百總造反誅殺千總,千總造反,誅殺偏將,偏將造反,誅殺主將。」戚家軍的編製與一般軍隊不同,十二人為一隊,四隊為一哨,四哨為一官,四官為一總,節節相制,統一指揮。

聽他說了這一長串,沈默笑道:「你直接說,『下級造反,上級死罪』不就得了嗎?」

「太籠統了,威懾力不夠。」戚繼光很認真道:「大人,但我說實話您別生氣,就算是末將的部下,要是幾個月不發餉銀,也會造反的。」

「我知道啊。」沈默點頭道:「這是個大問題啊,今年借錢,寅吃卯糧,那明年怎麼辦?誰還肯借?」

「裁軍吧,大人。」戚繼光沉聲道:「雖然末將也是軍人,但還是要說,承平無事是軍隊的大敵,就像海水腐蝕刀劍一樣,幾乎是轉眼之前,能征善戰的精銳之師,便會墮落成只能欺負老百姓的廢材……再嚴格的訓練,也只能延緩這個過程,卻無法阻止它。」

「是啊……」沈默點頭道:「我也深有感觸,這才幾年功夫,就墮落成這樣了。」

「現在東南軍隊的數量,超過所需太多了。」戚繼光低聲道:「耗費的糧餉成為國家沉重的負擔不說,這些驕兵悍將們,還極容易禍害百姓,惹出事端。」

「你說的都對。」沈默也低聲道:「但裁軍是個大命題啊,這得北京的大人們來決定。」

「他們……」戚繼光道:「只知道紙上談兵,根本不切實際,亂命生亂象,就是這個意思。」

「看來你感慨不少啊……」沈默笑笑道:「我大明的軍隊就是一群有組織的土匪,打過仗的軍隊,就是一群悍匪,有軍營圈著他們還好說,可一旦放了羊,弄不好就是給民間增加了幾十萬流氓啊。」

對於大人如此看待官軍,戚繼光心裡不太爽,但他也承認,沈默說得太對了,自己從小在軍營中長大,能出落成現在這樣,簡直就是奇蹟。

兩人說了好一會兒話,迴廊盡頭響起沉重的腳步聲,沈默住了嘴,循聲望去,便見魏國公步履蹣跚地走來。兩人起初以為他痔瘡犯了,後來走近些,又發現他胖了一圈,沈默道:「是不是最近太焦慮所致,我看人怎麼重影?」

這方面還是戚繼光自信,他低聲道:「末將以百里穿楊的眼神保證,是他胖了,而不是您眼神不濟了。」

「哦……」沈默笑笑道:「這傢伙,穿了幾件甲?」他已經看清,徐鵬舉抱著個頭盔,穿著身鼓鼓囊囊的鎧甲,不用說,裡面套了好幾件軟甲,估計這下就連佛朗機都打不透他了。

徐鵬舉現在也覺著自己有點過了,訕訕笑道:「有備無患,安全第一哈……」

沈默點點頭,一本正經道:「多一重保護,多一層安心嘛。」心說這好像是什麼廣告詞,不過年代太久,記不清是什麼了。

徐鵬舉聽了很高興,問他道:「這種軟甲真的很不錯,輕薄帶護肩,刀砍不斷,劍刺不透,你要不要也來兩層?」

沈默笑笑道:「我穿了寶甲,一件足矣。」

「看不出來哦?」徐鵬舉打量他道。

「超薄的。」沈默笑笑道:「國公爺不大去兵營?」

「那些丘八有什麼好見的,都是那些將領人管,我管將軍就好了。」徐鵬舉含糊道:「不過一年也去個一兩回吧。」說著想要上馬卻沒上去,最後兩個衛士才把他送上去。沈默看見,他那匹聽強壯的棗紅馬,在徐鵬舉坐穩後,鼻孔明顯大了一圈。

※※※※

兩人騎著馬,在護衛的簇擁下,來到崇禧街上,朱五馬上帶著手下靠過來,有了錦衣衛的加入,隊伍顯得更氣派了……一位國公爺加上東南文帥第一,這幾乎是東南能排出的最豪華儀仗了。

朱五視徐鵬舉若無物,徑直稟報沈默道:「大人。按您的吩咐,弟兄們一直在喊話,嗓子都喊啞了。」

「買點胖大海泡泡,這還用教?」自從見了這徐鵬舉後,沈默莫名其妙心情好了許多,看來人有時,確實需要些惡趣味。

習慣了大人每天苦大仇深,朱五錯愕了許久才回過神來,不禁啞然失笑,道:「不過效果很好,弟兄們喊破嗓子也值了。」看一眼徐鵬舉,他又道:「當然,方才那些軍官過來說了說,也是很有作用。」

「看出來了。」既然亂軍尚未作出過激行為,就說明沈默「冰火兩重天」的辦法對頭……他用戚繼光控制兩府,威懾軍官聽命,又用朱五給亂軍士卒降溫,讓他們不至於受到刺激。便問道:「他們提出條件了嗎?」

朱五用餘光瞥了一下徐鵬舉,沈默沉聲道:「但說無妨。」

「是。」朱五便壓低聲音道:「第一,欠餉要全數發,並保證以後也不拖欠剋扣;第二,不追究任何人的責任,日後也不許追究;」說著他撓撓頭,回想一下道:「第三,不許裁軍,日後也不許裁。」

「什麼?」沈默心說叛軍怎麼耳朵這麼長?戚繼光說的話都能聽到?當然那是不可能的,只能說對方也有明白人,知道什麼叫大勢。

朱五以為他沒聽清,又重複一遍,然後道:「他們說要是都答應了,便可以撤軍回營,要是不答應,那就魚死網破。哦,對了,還說空口無憑,還要立字為據。」說完他又看了一眼徐鵬舉,發現對方的目光私下飄移,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但以北鎮撫司朱二璫頭的招子看,這傢伙定然心裡有鬼。

「大人,這個是不是回去慎重考慮再答覆?」朱五提醒沈默道。

「唔……」沈默意義不明的應一聲,道:「傳話的人回去了嗎?」

「還沒有。」朱五道。

「叫過來。」沈默道:「讓他帶話回去。」

「大人……」朱五低聲道,雖然他對沈默十分尊敬,但還是覺著大人有些草率了,這樣會很被動的。

「我自有主張。」沈默卻自信滿滿道。

「是。」朱五隻能保留意見,一招手道:「把他帶過來!」

便見一個眼珠子亂轉的年輕人,穿著單薄的衣衫,赤手跣足。被錦衣衛帶過來,徐鵬舉的衛士又對他好一個搜身,才放到兩人面前。那人瞪大了眼睛看看沈默,又問徐鵬舉道:「敢問公爺,哪個是大帥?」

徐鵬舉嘿嘿直笑,指著沈默道:「這不是么?」

「啊,原來不是胡大帥?」那人失望道:「那沒啥好說的了。」

徐鵬舉陰下臉來,呵斥道:「瞎了你的狗眼,有福氣見到文魁星,還不跪下?」

「文,文魁星?」那人愣一下道:「哪,哪一位?」顯然他家中沒有讀書人,也對文化界的事情不感興趣。

徐鵬舉心裡這個樂啊,暗道:「叫你笑話我,現世報了吧?」撲哧一笑,趕緊板著臉道:「蠢貨,這位便是大明唯一的六首狀元,東南經略沈大人。」

「哦……」那人還是知道經略是幹什麼的,但心中不免埋怨道,你早這麼說不就完了嗎?便給沈默磕了頭,道:「督帥爺爺在上,小得的知道這事兒做得該死,但實在是逼得沒辦法,才作了這回業。」他說得雖然溜,但稍顯平鋪直敘,應該是在學舌:「既然做了,也只能做到底,我們退軍放人的三個條件,一個不答應都不行。」

沈默嘴角掛起一絲笑容,把話題一下帶偏道:「你是哪個營的,什麼軍銜?有什麼資格代表軍眾說話?」

那人先是一陣猶疑。又看了看國公爺,便徐鵬舉的厲聲呵斥道:「督帥問你話呢!還不如實答來!」

那人才咽口唾沫道:「小人是振武營的把總,雖然在大人面前跟螞蟻似的,卻是兄弟們推選出來的,當然能代表弟兄們了。」

「那好。」沈默沒有再質疑他的資格,便回到正題道:「第一條我現在就可以答應,折色照舊,妻糧照發,欠餉也會馬上補足。」

那人面上不禁露出喜色,勉強按捺住道:「後兩條呢?」

沈默考慮一會兒,緩緩道:「第三條嘛,也可以答應……你們這些能征善戰的勇士,都是大明的財富,朝廷不會捨得裁掉的。」

「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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