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卷 嚴冬過盡綻春蕾 第七百五十三章 東南攻略(上)

見唐汝輯已經意動,沈默嘆息一聲道:「思濟兄,我是從蘇州出來的,視蘇松百姓為父母,無時無刻不想著報親恩。但現在確實沒有辦法,我只能管自己的父母借了。我也跟你亮個底,東南藩只有八十萬兩左右的存銀,這些錢用來平定衢州尚且捉襟見肘,更別提進剿三巢了。」

唐汝輯吃驚的張大嘴巴道:「怎麼會這樣少?僅蘇松一地,每年就要解付藩庫將近百萬兩白銀,再加上浙江湖廣江西這些都不是窮省,這兩年又沒什麼戰事,怎麼會存不下銀子呢?」

「呵呵……」沈默苦笑道:「進得不少,花得更多,再攤上個從來不過日子的主,能存下錢才有鬼呢。」因為始終未解除戰爭狀態,各省的軍隊都維持在一個很高的數量上,每年的糧秣軍餉負擔,就壓得各省喘不過氣來,有時候還得靠總督府支援;加上胡宗憲花錢從來大手大腳,只要他覺著該花的,從來不皺眉頭。根本不知道什麼叫做量入為出,造成今天的局面並不奇怪。

聽了沈默的話,唐汝輯已經下定了決心,但他知道這次得把話說死了,不然再來這麼一次,自己肯定得被扔進蘇州河去,便鼓足勇氣道:「大人既然開誠布公,下官也跟您實話實說了,我那裡確實有那麼百八十萬兩存銀,本打算用來和地方上合股,到南洋開個商行的……」

「啊?」這下輪到沈默吃驚了,道:「這事兒我怎麼不知道?」

「原打算周全了再跟大人報告的。」唐汝輯趕緊解釋道:「這麼大的事兒,哪敢不經大人同意啊。」

「簡單說說你的打算。」沈默饒有興趣道。

見大人興緻濃厚,唐汝輯也很高興,道:「是這樣的,我們不少海商反映,有佛朗機人在南洋建立據點,買空賣空哄抬物價,導致這兩年的收入下降的厲害,希望能和我們合資,在呂宋建立咱們大明的商行,咱們自己收購買賣,不讓他們賺這一道倒手錢。」

沈默知道唐汝輯的能力還是很強的,只要放開手腳,肯定能幹出一番事業來,他讚許地點點頭道:「這件事很好啊,咱們日後好好議議。一定要把它辦成了。」

見自己投靠後的第一個提議,就得到大人熱烈的響應,唐汝輯十分的激動,拍胸脯道:「那二百萬兩就包在我身上,請大人放心吧。」

「那江北總督也不會落在別人身上。」沈默痛痛快快道:「你也請放心吧。」

「只是……」唐汝輯高興之餘,還沒忘了初衷,小聲道:「今年這關過去了,明年可不能再讓蘇松北出了。」

「我向你保證。」沈默點頭道:「明年就沒有這個包袱了。」

唐汝輯這才滿意地點頭。

這時外面通稟,劉顯到了,唐汝輯便起身道:「大人和劉總兵談,下官先告退了。」

沈默起身把他送到門口,望著他匆匆離去的背影,此人雖然經常溜須拍馬,但證明自己的想法同樣強烈,而且就是這麼個世道,不會這一套的人,還真難混得開,所以也不能求全責備,只取其優點便可以了。

※※※※

劉顯到了,他今年五十開外。鬚髮花白,看上去要比實際年齡大一些,但面貌威嚴、虎背熊腰,一身武將官服穿得緊繃繃,任誰也不敢小覷了這位老將軍。

對待劉顯,沈默就顯得親熱和尊敬的多,不僅主動相迎,還請他上座,又命人沏上好茶,不過劉顯也是幾經浮沉了,哪敢有一點託大,堅持坐在沈默下首,兩人便隔著一張茶几,並坐著說話。

噓寒問暖之後,劉顯主動問道:「不知大人喚下官來,所為何事?」

「唉,近日內閣連番移文催促,命下官組織進剿三巢。」沈默道:「但不瞞您說,我對贛粵那邊兩眼一抹黑,所知也只停留在廷寄邸報上……聽說草堂兄是江西人,所以才把你請過來,諮詢一下詳情。」

「大人問對人了,末將正是江西南昌人。」劉顯笑道。

「哪一衛的?」沈默隨口問道,對於武將來說,衛所便是他們的籍貫,比如說戚繼光是登州衛的,俞大猷是泉州衛的,所以他才有此一問。

但劉顯聽了卻面色一黯,低聲道:「末將不是世襲軍戶。」

「哦?」沈默吃驚道:「那太厲害了。」戚繼光一當兵就是四品的指揮僉事,俞大猷也是從百戶開始干。對於半道從軍的人來說十分不利,但人家劉顯竟然比他倆都早干到左都督總兵官,這躥升可夠快的。饒有興趣道:「方便講講你的經歷嗎?」

劉顯卻不覺著有什麼好驕傲的,有些低沉道:「末將少讀經書,稍通文義,後來家貧落魄,食不果腹,只能寄居在廟裡,整日受人白眼。本想一死百了,誰知卻連斷了三根上吊繩……」

沈默聽他如此神奇的經歷,不由嘆道:「這是有神靈保佑啊。」他是信神的,要不他也來不到這個世界,只是自己沒這個好命,可以向人傾吐心底的秘密。

「廟裡的和尚也是這樣說的。」劉顯感激的笑笑道:「所以我就決心不死了,因為天生有一把子力氣,又會舞槍弄棒,那年恰逢武舉,便報名參加,倒一路過關斬將,取得了個武榜眼,後來授四川成都衛百戶,跟著巡撫張中丞討伐宜賓苗亂。從軍陷陣,一陣格殺五十餘人,擒首惡三人,諸軍繼進,一戰賊盡平。」

「得中丞大人賞識,晉陞我為副千戶;後來又隨他轉任廣東巡撫,在廣東剿匪、抗倭,累功晉陞為指揮僉事;又被當時的兩廣總督張經看重,帶下官來到浙江,任副總兵。再後來的事情,大人都知道了……」

沈默頷首贊道:「草堂兄文武雙全,戰功累累,實乃儒將驍將也,百年之後必然名垂青史,子孫後代引以為豪。」

「唉。」劉顯喟嘆道:「不過是安身立命罷了,兒孫們不怨我,給他們選了這條丘八路就行了。」

「這些年武將的地位確實不太正常。」沈默正色道:「但隨著抗倭的勝利,你們的名字已經傳遍大江南北,讓人們重新尊敬起來。」說著沉聲道:「一個國家要想興盛,沒有尚武精神是不行的,我朝國初,一掃八荒六合,建立不世強國,靠的就是這種尚武精神!」

「那時候,武官的地位,可比現在高多了……」劉顯悠然神往道:「開國三十六位公侯中,只有一人是文官,那時候武人在上,文官在……」說到這才意識到自己失言了,趕緊改口道:「那樣顯然是不對的,所以這些年抑武重文更利於國家安定。」

「抑武重文是不對的,國家會過於文弱,難免重蹈兩宋的覆轍;但武將不能掌握軍權,不然盛唐覆滅的慘劇有可能重演。」沈默笑笑道:「我在想有沒有一種方法,可以讓文官在掌握軍權的同時,又不干擾武將的訓練作戰,同時大幅提高軍隊和軍人的地位,這才是治療沉痾的良藥。」

劉顯聽得兩眼發亮道:「要是真能這樣,末將死都瞑目了。」

「這話說得。」沈默哈哈大笑道:「你得好好地活著,沒有你們這些儒將加驍將,什麼改變都是空談。」

「為了大人這句話。」劉顯心頭火熱道:「我也得多活兩年。」

「哈哈,這才對嘛,喝茶喝茶……」沈默熱情的招呼他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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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陣看似無關緊要的攀談。卻讓兩人的關係拉得很近,這不光是沈默的功勞,劉顯也體現出了強大的交際能力。

喝了幾口茶,沈默終於回到正題道:「贛粵交接之處的三巢叛亂,為什麼多年難以平定?」

「唉……」劉顯心有餘悸道:「所謂贛粵三巢,其實是指以廣東和平、江西龍南、定南三縣為犄角,方圓八百里的一塊地方,那裡窮山惡水盡刁民,地勢極為險要,易守難攻,向來就是出反賊的地方。」說著嘆口氣道:「遠的不說,就說五十年前正德年間,便有震驚全國的贛南叛亂,遍及贛南以及贛閩粵交界的山區,叛民依靠山地據洞築寨,自建軍隊,方圓近千里。地方官員久剿不定,後來還是朝廷派來陽明公,巡撫贛南漳濘,坐鎮贛州剿匪,用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用計將其鎮壓。卻也難免屍橫遍野,至今那裡還留著當年的殺人坑呢。」

沈默一聽這竟然是王陽明曾經頭疼過的問題,愈發感覺問題棘手了,低聲問道:「這次是同一個地方嗎?」

「是啊,定南縣,和平縣,這都是當年陽明公奏請設立的縣治。」劉顯道:「現在您明白,為何會出現這次叛亂,又為何持續這麼多年,為何叛民的戰鬥力如此之強了吧?」

「嗯……」沈默默默點頭,那是一片對朝廷滿懷著仇恨土地,雖然那代人已經死絕了,但他們的兒孫不會忘記昔日的仇恨,一旦有機會,一旦被觸動,便會爆發出驚人的破壞力,他們會像父輩那樣,建軍隊、結營寨,背靠著易守難攻的群山,向官府發動一撥又一撥的攻擊,前赴後繼,父死子替,不會有絲毫遲疑。

「如果陽明公能在那裡多干幾年,也許就沒有今天的叛亂。」劉顯感嘆道:「但他很快就被調離了贛南,仇恨還未來得及化解,便變成了種子,終於在十年前重新爆發,李文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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