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卷 嚴冬過盡綻春蕾 第七百一十九章 遠慮近憂

「君子不立危牆之下。」張居正勸說道:「你我既然相約共舉大事,我就必須勸你一句,拙言兄,不要卷進去太深。」

「我已經說過了,不可能。」沈默依舊板著臉道:「如果今天不保住胡宗憲,將來你我就免不了重蹈他的覆轍。」

「不可能……」張居正道:「他那是手裡的兵權遭人嫉,我們又不掌兵……」

「終於說實話了吧?」沈默聞言,冷笑連連道:「說別的都是假的,覬覦他手裡的權力才是真。」

「這話誅心啊,拙言。」張居正變了臉色道。

「反正不是誅你的心。」沈默一抬手道:「好了太岳兄,咱們不為這事兒吵了。」蠻不講理道:「我就問一句,這個忙,你到底幫不幫吧?」

「幫幫幫,你老兄發話了,我能不幫嗎?」張居正鬱悶道:「可你叫我怎麼幫啊?」

「我也不為難你。」沈默道:「胡宗憲的仕途確實是到頭了,我知道別處也沒有安排他的地方,但讓他體面的退休,總還可以做得到吧?」

「這個……應該可以商量。」張居正緩緩點頭道:「不過這些話,你為什麼不直接去跟老師說?」

「跟老師說?」沈默自嘲的笑笑道:「他老人家原先還能聽我兩句,現在嘛,我去說的話,恐怕只會把事情搞砸。」

「拙言,你太悲觀了。」張居正道:「老師不是你想像的那樣。」

「呵呵,你這種蜜罐里泡大的親孩兒。」沈默站起身來,給張居正拿過大氅道:「是不會感受到我這種後娘養的痛苦的。」

「不要這樣說老師嘛……」張居正道:「他對你的期許還是很高的。」

「那就是我多心了。」沈默笑笑道:「不過一切等這件事過了再說吧。」

「那好吧……」張居正穿戴整齊,把手套也戴上道:「咱們走吧。」

兩人便出了包廂下了樓,過了好一會兒,隔壁包廂里探頭探腦的出來半邊身子,竟然是殷士瞻。一看走廊里已經沒了動靜,他才掀起帘子道:「你的酒醒得差不多了,咱們走吧,文長兄。」

門帘掀開,裡面竟還有個醉醺醺的徐渭,坐在桌前歪歪扭扭,醉眼惺忪道:「今晚不走了吧,我覺著這兒挺好的。」

「你不走我可走了。」殷士瞻鬱悶道:「不能喝便少喝點嘛,喝成這個樣子有什麼好的?」說著作勢要走。

徐渭只是笑,也不反駁,便也起身跟著出去,踉蹌的靠在殷士瞻身上,朝他噴出一口酒氣道:「老夫子,回家晚了,會被嫂夫人罵嗎?」

「這你就別管了。」殷士瞻把他的腦袋掰向一邊,扶著他歪歪扭扭的下了樓。

「你怎麼回去?」殷士瞻是坐轎子來的,問徐渭道:「用不用我送你一程?」心說最好不要。現在已經很晚了,又被這廝弄得滿身酒氣,回去後難免說不清楚。

好在徐渭道:「不用了,我有車。」殷士瞻果然見有輛馬車在那裡候著,便與他道別道:「回去早點睡覺,明天起來有你頭疼的。」

「知道了,真啰唆。」徐渭和殷士瞻道別後,便各上了自己的車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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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渭一上馬車,便懶洋洋的歪在座位上,一臉促狹地笑道:「真是一對老奸,他跟林潤做戲,你就跟他做。」說著學沈默的樣子,低聲吼道:「永遠不可能……」

這話是說給沈默聽的,因為此刻的沈默,正安靜地坐在他對面,兩人分明是乘不同的馬車前來,但現在卻在一輛車裡碰頭了。

「我那也不是全然做戲。」徐渭一上車,帶來一股寒氣,沈默把雙手對抄在袖筒里,縮著脖子道:「確實是很生氣。」

「你覺著張太岳能信你?」徐渭道。

「他沒有不信的理由。」沈默淡淡道:「畢竟我早年在胡宗憲帳下效力,而且後來,也一直保持親密關係,難免會拔出蘿蔔帶出泥,所以我有充分的理由,和他們不對路。」

「我一直想問你,這是何苦呢?」徐渭道:「這次回京後,我明顯感覺出,你跟徐階的關係疏遠了,而且是你主動跟他保持距離的。」今天雖然他幫著沈默做戲,但對他要幹什麼,卻並不知曉。

「唉,眼光放得長遠些。」沈默嘆口氣道:「我這也是在為將來定調子。」

「此話怎講?」徐渭奇怪道:「眼下都顧不過來,你還管將來?」

「孔子說『人無遠慮、必有近憂』。」沈默輕聲道:「現在所面臨的問題,是肇因於以前沒有深思熟慮的行為;同樣的,今天的作為如果未經長遠的深思熟慮,未來必會嘗到苦果。」說著有些小小得意地笑道:「所以對我來說,只要能預見到的事情,都會未雨綢繆,提前準備。」

「你的意思是。」徐渭瞪大眼睛道:「胡宗憲的事情,你已經早有準備?現在所做的,乃是預備將來和徐階翻臉?」

「不全對。」沈默搖頭道:「第一,我現在所做的,也還是為了救胡宗憲;第二,我永遠無法跟徐階翻臉。」說著嘆口氣道:「師生的名分讓我太被動了,所以更要早做謀劃。」

「我發現自己跟你這個陰謀家的差距越來越大。」徐渭這才回過點味來,笑道:「我明白了,你擔心的不是徐階,而是另有其人。」

「不錯,師生名分是柄雙刃劍,我不能對徐閣老不義,但徐閣老也不能對我不仁,所以沒什麼好擔心的。」沈默微微點頭道:「我真正擔心的是高肅卿,裕王爺現已是實際上的皇太子了,皇帝的身體也已經垮了,最多不過一二年光景了。這時候作為王爺的恩師,高拱自然是水漲船高。」說著無奈的揉揉眉頭道:「此人也是經天緯地之才,論本事絕不輸給任何人,但他性情高傲,為人耿直,最看不上徐閣老陽奉陰違、以柔克剛的那一套,尤其是對嚴嵩的處理上,十分的不齒徐階的為人,幾次在私下聚會中大罵他,是個口蜜腹劍的奸相。」

「這個火一樣的人物,一旦進了內閣,與水一樣的徐閣老,必定水火不容。」沈默緩緩說出他的預言道:「到時候我若還當侍郎還好。要是也不幸在那個時期入閣,必受水深火熱之煎熬啊。」

「那倒是,一個是你的老師,一個是裕王的老師。」徐渭笑道:「很可能都把你當成是對方的人,到時候可真是,豬八戒照鏡子,兩面不是人了。」

「你才是豬八戒呢。」沈默白他一眼道:「我反覆考慮過將來的情形,到時候滿朝上下,可能最難做的,就是我了。到時該如何自處?真好似立於鋼絲上一般,到現在還心裡沒底。」

「不過你現在考慮會不會太早?」徐渭道。

「一點都不早。」沈默搖頭道:「以我對徐閣老的了解,他極可能在嘉靖朝,便把高拱拉進內閣中。」

「難道徐階不知道。」徐渭問道:「高拱對他有意見?」

「當然知道,這又不是什麼秘密。」沈默道:「但正因為如此,徐階才要送他個大大的人情。」

「哦,原來如此。」徐渭點頭道:「你這樣說,倒是真有可能。」這人啊,什麼都能欠,就是人情欠不得,地位越高、權力越大的人,就越怕欠人人情。一旦欠了人情,你就處處受制,不能反對、不能非議人家,不然就是忘恩負義,會被唾棄的。

沈默相信老謀深算的徐閣老,一定會明白高拱的崛起不可阻擋,八成會利用先發優勢,做個順水人情,讓高拱一輩子都受制於他……這是十分符合徐階性格的推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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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覺著。」徐渭問道:「高拱會乖乖上套嗎?」事實上,也早有傳聞,明年開春後廷推大學士,高拱便是熱門人選,只是高肅卿對此的態度很冷淡,顯得興趣缺缺……但這也能印證沈默的推測。

「當然不會。」沈默搖頭道:「我說過高肅卿是絕世之才,他的才華和手裡的好牌,也造成了他的驕傲自負……不過話說回來,如果我是他,也會覺著徐階這一手,就像往他嘴裡硬塞個蒼蠅似的。只要裕王一登基,老子就是當仁不讓的內閣老大,連徐階本人都得靠邊站,哪用他送幹人情。所以我相信。高拱不僅不會感激徐階,反而還會覺著他用心陰險。」雖然沈默所說的都只是推測,但他和徐階、高拱打交道好多年,僅靠猜,也能猜個七七八八。

「而且這次徐階大動干戈,把嚴黨分子打掃得乾乾淨淨,騰出這麼多空位來。」沈默笑道:「我得為兄弟們考慮,讓大家都能往上挪挪。」

「所以你得讓高拱這個吏部尚書看看,自己跟徐階是多的么不對路。」徐渭笑道:「這樣他才能對咱們的人多加提拔。」

「嗯,雖然有點繞,但確實是這樣的。」沈默淡淡笑道:「也只有這個階段,能利用一下他倆之間的矛盾,等一旦矛盾激化到表面化了,我也就只有受苦的份兒了。」

「我終於知道,你這頓鴻門宴,到底打得什麼主意了。」徐渭尋思好久,突然明白道:「你根本就不是為了宗祿的事情,宴請林潤不過是個幌子,而是為了跟張居正吵一架,好讓殷士瞻聽到,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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