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卷 嚴冬過盡綻春蕾 第六百九十九章 若雨

危難之際,所有文武官員放棄派別成見,為了一個共同的目標團結起來,按照沈默的指使,下去跟七零八散的潰兵傳達精神。

高拱這種身份的,自然不會去做這些事,他坐在沈默身邊,小聲問道:「你有沒有把握啊?要是上了山,咱們可就沒法挪窩了,不會讓人家一鍋端了吧。」

「不會……」沈默搖頭道:「對方要是有一定戰鬥力的正規軍隊,我保准不出這餿主意,咱們往四面八方撒開了跑,能逃多少算多少。」說著笑笑道:「不過,因為一個人的到來,下官終於下定了決心,不走、死守!」

「什麼人?」高拱好奇問道。

「南京都察院河南道御史林潤。」沈默沉聲道:「第一個發現伊王謀反的,就是他。」

「林若雨……」高拱不愧是老吏部,對大明官員的花名冊爛熟於胸,道:「他怎麼來了?」

「他一直在暗中跟蹤伊王的行蹤。」沈默輕聲道:「跟著他們到了新野城,然後意識到對方的陰謀,馬上搶先來報信。但還是晚了一步。」說著嘴角微抬道:「不過他還是帶來了寶貴的情報,讓我們知道伊王部隊的真實情況。」

「是怎樣的?」高拱問道。

沈默便告訴高拱,按照林潤的說法,伊王的部隊,除了小部分在編的世襲王府護衛外,九成以上的都是地痞、流氓、無賴、城市無業者,甚至還有成建制的幫派,直接整體併入了伊王軍,完全可以被稱為——流氓軍團。

但這並不稀奇,因為俗話說,好鐵不打釘、好男不當兵。好人家的男子,想娶上媳婦、好生過日子的,不是讀書就是做工,哪怕種地也比當兵強得多。只有那些遊手好閒的流氓地痞,才會想去軍隊混碗飯吃。至於那些幫派、堂會之類的,則純粹是背靠大樹好乘涼,借著伊王的權勢發展自己的勢力來著。

沈默是做過軍隊調研的專家,自然知道這幫人打仗不咋地,欺負老百姓卻是個頂個的強,而且還不聽指揮。據林潤說,為了讓那個不聽話、不賣命、也不怕他的流氓軍團出征,伊王無奈之下,聽從謀士的計謀,竟出下策,請來一幫專業老千來軍營開賭局,然後出千騙手下流氓兵痞的錢。

結果兵痞們的錢都輸得精光,還欠了一屁股賭債,他才召集大家開誓師大會,鼓勵大家奮勇作戰,此役過後重重有賞,不僅能讓大家還債,還可以有錢回本,這才算是把這幫大爺請上了戰場。

「原來如此……」正好走過來的焦英放鬆笑道:「如此烏合之眾,不足為慮啊。」

「我們可沒資格歧視他們。」沈默搖頭道:「雖然他們確實是烏合之眾,但也是亡命之徒,戰鬥力比我們這些殘兵敗將強多了。」

「算我沒說。」焦英翻翻白眼,道:「總指揮,跟大家都說過了,咱們可以出發了。」

「事不宜遲,立刻出發。」沈默扶著他的肩膀站起來道:「那座山的位置在東北面。」

「好嘞。」焦英笑道:「得您的令。」不管別人怎麼樣,這位爵爺是徹底服了沈默。

「部堂,咱們走吧。」沈默並沒有因為自己重要的地位,而對大員們有絲毫懈怠。

「嗯……」高拱也起身道:「對了,你說了半天林潤,他上哪兒去了?怎麼沒見著啊。」

「他去伊王那裡了。」沈默的聲音突然低沉下去。道:「要為我們爭取時間。」

「真義士也!」高拱由衷贊道。

※※※※

就在沈默他們向小樂山進發的時候,林潤也騎馬行在泥濘的路上,他身後僅僅跟了兩個隨從,便再沒有第四個人。

但他前進的速度並不快,彷彿並不急於見到伊王似的,就這樣慢悠悠的走到天亮,剛好到了一片村莊前,看一眼那鐫刻著「張村」二字的界石,他那白皙的臉上,露出乾淨的笑容,道:「這時間拿捏的,我都佩服自己。」

身後兩個隨從吃吃笑道:「老爺,這都啥時候了,您還自誇哩。」有道是有其主必有其仆,能陪著林潤來走這一趟的,也是兩個橫不怕死的。

「這算什麼?」林潤的嘴角掛起一絲好看的笑容道:「別看他們人多,對老爺我來說,不過是土雞瓦狗、插標賣首,你倆信不信,待會兒他還得把我歡送出來?」

「又要打賭?」隨從們瞪大眼道:「老爺,您又想讓我倆這個月白乾?」看來林潤已經不是第一次,用這種方式賴他倆的工錢了。

「賭不賭吧?」林潤看到村子裡已經有一彪人馬衝出來,看他倆最後一眼道:「想想吧,要是贏了,這個月可就雙薪了。」

兩人咬牙道:「成!只要您能全須全尾的出來,讓我倆幹什麼都行!」也聽不出是關心他,還是不相信他能出來呢。

這時,那彪人馬衝到近前,三人立刻不說話。正氣凜然的坐在那上,還真像那麼回事兒。

那些人很快包圍了他們三個,領頭的一個獨眼龍道:「幹什麼的?」

「本官是欽差。」林潤朗聲道:「奉命前來伊王處宣旨。」

那些人聞言明顯一陣慌亂,獨眼龍矢口否認道:「什麼一王二王,這裡只有山大王。」

「難道伊王爺落草了嗎?」林潤淡淡道:「這事兒你做不了主,還是進去稟報吧,伊王爺自然會見我。」

獨眼龍的腦子有些轉不過來,咽口唾沫道:「你等著……」便撥轉馬頭,進去報信去了,直接證明了伊王的存在。

過不一會兒,那獨眼龍又騎著馬回來,只是半邊臉上又紅又腫,說話都有些透風道:「王熱呈里進去……」

林潤便輕夾馬腹,昂然進入了村子,兩個隨從也學著他昂首挺胸,雖然僅三個人,卻真有些赳赳雄獅的氣勢,直達伊王朱典楧下榻的大戶宅中。

這是一座五進深的精緻四合院,主人家已不知去向,八成是被伊王的人殺害了,然後取而代之,夾道歡迎「朝廷欽差」。

面對著兩排惡漢組成的通道,林潤面色自若的大步通過,中間突然有人伸腳,想絆他個大馬趴,卻被林潤一腳踩在腳面上,痛得那人抱腳直跳,再沒人敢作怪。

順利的來到大廳前,便見一個身材瘦小、稍有些駝背、面目天生帶一股戾氣的年輕人,穿著穿明黃親王服色,站在大廳中央。

「請問,您就是伊王爺吧。」林潤拱手道。

「正是孤王。」那年輕人出言便不遜道:「你是什麼東西,見了本王為何不下跪?」

「身負皇命在身。」林潤不卑不亢道:「所以跪不得。」

年輕人、也就是伊王的瞳仁猛縮,一雙眼睛惡狼般盯著林潤道:「什麼皇命?」

「我這裡有兩道口諭,不知您想先聽哪一個?」林潤清聲道。

「口諭?」伊王目光閃爍道:「講。」

「跪接。」林潤沉聲道。

伊王的眼中凶光閃現,左右的武士也紛紛握刀,林潤卻彷彿沒看到一般,聲調不變道:「跪接!」

伊王雖然已經出兵至此,但心裡沒有一刻不打鼓,因為寧王叔殷鑒不遠,而自從燕王之後,再沒有造反成功的王爺,雖然被嚴世蕃連嚇唬帶忽悠,他頭腦一熱還是出了兵,但一路上的每一天,他都在擔驚受怕中度過,晚上整天做惡夢,夢見什麼天兵天將從天而降,把他的手下砍瓜切菜,然後把他抓去見嘉靖皇帝,被千刀萬剮下油鍋……看來心臟不好的人,是不能從事造反這種高危行業的。

※※※※

伊王雖然心臟尚好,但心理壓力一直很大,一聽到有欽差前來,就更是慌了神,最初那「皇帝輪流做,明年到我家」的萬丈豪情,已被拋到九霄雲外,取而代之的,是滿腦子的驚懼憂思——我竟然被發現了!皇帝的反應這麼快?是要先禮後兵嗎!我是不是死定了?

在巨大的心理壓力之下,他竟真的屈服了,當然為了面子起見,他還是屏退了所有人,只留下一個身手高強的衛士以備不測,緩緩屈膝跪下,吃力道:「臣朱典楧恭請聖安。」

「聖躬安。」林潤沉聲道:「皇上說:伊王典楧忠貞純敏,誠孝可嘉,知道皇上在襄樊一代遇到了洪災,輜重牲口都被沖走了,便親率上萬民夫前來接駕,實乃天下人臣之表率,回京之後,皇上必有重賞。」頓一頓道:「然襄陽府已派遣官兵、民夫各五千前來救駕,更有承天府、隨州府、荊州府衛軍也已乘船而發,不日將至,無需伊王多勞,爾可速速轉回,以免遭人閑話!」

伊王聽說已經有部隊趕到救援,還有部隊陸續趕到,嚇得直接說不出話來,又聽林潤道:「還有第二道聖諭。」說著語調變得十分嚴厲道:「皇上說——朱典楧,你這個不知道感恩的蠢材,你私設東廠、偷造兵器、暗蓄亡命之士,王府衛士超編八千餘人,還違規擴建宮室,搶奪臨藩封地,危害黎民百姓,難道以為皇上不知道?既然敢來河南,便早就做好了防備,不說襄陽、承天、荊州、隨州那共計四萬兵馬?就算京營三衛的一萬人,你要能對付得了就過來吧!休怪皇上不再講同宗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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