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卷 嚴冬過盡綻春蕾 第六百九十三章 反水

三尺這才知道,自己又被戲弄了,但誰叫人家是大人,自己是小兵呢,只好巴巴地望著沈默,表示無聲的抗議。

沈默笑一陣子,卻見三尺還是盯著自己看,把蓑衣一抖,濺了他一臉的水,道:「盯著個大男人看,你不覺著彆扭啊?」

「大人,我覺著你最近不大一樣。」三尺卻輕聲道:「最近你每天笑的次數,比之前一個月都多。」

「呵呵,好像是這麼回事兒。」沈默想一想,笑道:「也許現在我是無官一身輕,只需要燒好洗澡水的小雜役,所以感覺壓力沒那麼大了吧。」

「咱們是要救皇帝啊……」三尺壓低聲音道:「而且還是卧底身份,我每天壓力大的都睡不著覺,還食欲不振……」

「這算什麼。」沈默淡淡一笑道:「一個皇帝而已,比起原先的負擔,已經小多了。」

作為沈默最貼身的衛士,三尺自然知道他在暗中謀劃一些事兒,雖然不知具體是什麼,但三尺堅信,一定是利國利民的好事。但他也不願見大人整天心事重重,輕聲道:「真希望回去之後,大人還能保持這樣的心情。」

「嗯。」沈默笑笑道:「我會努力的……」說著極目遠眺,只見雨的盡頭還是雨,天地間仍然籠罩在連綿綿不斷的雨幕中,但他的心情卻彷彿輕鬆許多,一面打著拍子,一面輕聲吟道:「莫聽穿林打葉聲,何妨吟嘯且徐行。竹杖芒鞋輕勝馬,誰怕?一蓑煙雨任平生……」

回首望處,長蛇般的隊伍在泥濘的道路上蜿蜒,不知要通向何方。

※※※※

三尺確實無恙,當天晚上宿營時,便可與沈默一起做工了,觀察到第二天中午,也沒有中毒的跡象,還把多日的便秘治好了……

事不宜遲,夜裡趁著給崔延打洗澡水的機會,沈默把觀察筆跡給他送去,崔延看後道:「沒問題,可以用藥了。」

「皇上多長時間會醒過來?」沈默問道。

「短則三天,長則五日。」崔延道:「速度算不慢了。」

「你要特別注意。」沈默囑咐道:「皇上沒有徹底清醒前,千萬不要讓陳洪知道。」

「這個我曉得。」崔延笑道:「我給皇上每日用一劑安神湯。睡眠促進復原嘛。」

「狡猾狡猾的。」沈默呵呵笑道:「那我就放心了。」

見他要走,崔延把他叫住道:「有件事兒我得告訴你,陳洪這幾日變得十分焦躁,但好像不是因為皇上,而是別的什麼事。」

「什麼事?」沈默的心一緊,暗道果然是嚴世蕃在後面搗鬼,而且以那傢伙的性子,必然是主謀。

「這些事情,他都避著我們。」崔延小聲道:「是和那個熊顯在吵什麼,前天我隱約聽到『小閣老』、『不能晚了』幾句話,金太醫說他看見陳洪跟領軍的太監發火,嫌走得慢了。」

「我知道了。」沈默點頭道:「你們專心為皇上治病,只要能神不知、鬼不覺的,便將皇上治好了,一切都迎刃而解。」

聽他說自己的任務如此關鍵,崔延精神一振道:「知道了,我會跟老金好好商量的。」

「那我先走了。」沈默便離開了崔延的帳篷。

接下來幾天,沈默都在尋思,熊顯到底在催促陳洪幹什麼,因為手頭的信息太匱乏,推導不出什麼有價值的東西,他只好另闢蹊徑,把自己想像成嚴世蕃,該如何做才能取得最大利益。

顯然,嚴世蕃是不會感激嘉靖的庇護的,因為風燭殘年的老皇帝一駕崩,最可能的繼承人裕王一上台,就是他的死期了。而且沈默深知狂妄自大的嚴世蕃,是不甘心就這樣退出歷史舞台的,他一定還做著重返北京,再次呼風喚雨的夢,所以沈默姑且假設,從為伊王隱瞞不法、到皇帝南巡,這一切都是嚴世蕃搞的鬼。

至於皇帝生病,崔延已經證明,應該純屬意外,嚴世蕃起先是不會料到這一點的,而這個時代通訊交通極不發達,異地之間沒法及時溝通,所以計畫部署下去後,哪怕修改一點,也要牽扯兩省數股力量之間的交流,這在現在的通訊條件下,絕對是場災難。

何況嚴世蕃麾下這夥人,說是烏合之眾也不過分,如果嚴世蕃不想還沒行動,自己先亂成一鍋粥的話,是不會改變原計畫的。

而且沈默相信,無論如何,昏迷不醒的嘉靖皇帝都要比清醒狀態時,對嚴世蕃的計畫更有利,所以他更加確信,嚴世蕃會按照最初的布置行事。

這個推論很重要,因為沈默知道「改變的計畫不合邏輯」,只有最原始的計畫,才會完美的反應策劃者的需求,和對各種條件的最大利用,甚至帶有濃厚的個人色彩,恰恰也最好推導。

再數數嚴世蕃手中的棋子——伊王、熊顯、陳洪、景王、他自己手下的亡命之徒,不大聽話的袁煒也勉強算一個,已知的就這些料,嚴世蕃能做出什麼菜來呢?

沈默通過這幾天在混堂司混出來的地位,很快搞來了一張湖廣地圖,和一張河南地圖,把兩張地圖拼起來,便可標出從安陸到帝嚳陵所在地——彰德府安陽縣的行軍路線。如果嚴世蕃要動手的話,顯然在這段路程上最靠譜,過了就是京畿,什麼花樣也玩不了了。

而嚴世蕃的目標並不難猜,一定是控制住景王,而不是單純的實現皇位的更迭。但有一個問題橫亘在嚴世蕃面前,那就是皇帝的護衛軍隊——錦衣衛加三大營。足足一萬人馬,別看這些人馬被陳洪的人控制著,其實真的有事時,他們只會聽命於一個人,那就是大明朝的皇帝陛下。這是當年太祖成祖建立京營的宗旨所在,早已浸入了將士們的骨子裡。

所以如果景王順利登基,馬上就有一萬多軍隊效力,何必買他嚴世蕃的賬呢?是故嚴世蕃想要掌握景王,必然先出掉這些兵馬。但拜俺答所賜,這些部隊常年保持戰備狀態,就算再不濟,也不會連嚴世蕃招募的亡命之徒,伊王訓練出來的地方團練差到哪去。何況還有保護皇帝的重任加成,就算沒法消滅對方,堅守待援還是沒問題的。

而現在的大明皇帝,還遠未到商紂夏桀、令百姓倒戈的地步,一旦不能速戰速決,等待嚴世蕃的,將是眾叛親離,群起而攻之。所以他就算腦子進水,也不可能硬攻的。

那就只剩下智取,也是唯一的可能了。

沈默的目光落在地圖上,看著沿途一個又一個地名,苦苦尋找著靈感……

無奈他並不是軍事天才,雖然能看懂地圖,卻無法像寫文章那樣才思泉涌,斟酌了半天也不知在哪裡下手好。

最後只能採取個笨辦法,按照行軍的速度,標出下面幾天將經過的地區,然後重點考慮該地有什麼地利人和可以利用,能讓嚴世蕃完成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

這辦法真笨的可以,隊伍都抵達途徑的第一個城市宜城縣了,沈默還沒判斷出,這裡是不是嚴世蕃預設的戰場。

在宜城只休整了半天,陳洪便又催動部隊出發,他坐在車上當然不覺著累,但用腳走路的兵卒們,卻已經不願走了……其實在連綿的梅雨中走了五天,不滿情緒早就在軍旅中孳生,只是軍官們一直安慰他們,說到了宜城就可以休息,所以大家才強撐著。可好容易捱到了宜城,屁股還沒坐熱乎呢,卻又得出發。大家這下不幹了,強烈要求休息幾天再說。

這種情緒十分普遍,軍官們鞭笞了幾個挑頭的,無奈法不責眾,也不能忽視士兵的情緒,不然鬧出嘩變來,倒霉的還是他們這些當官的。於是軍官們一合計,還是跟上面反映反映吧,於是意見層層上報,到了隨扈大總管袁煒那裡……

自從北上以來,袁煒已經被陳洪,以緊急狀態從權處理為由,逐步架空了權力,實際上他現在已經說了不算,唯一的作用便是安撫百官,不讓他們鬧事。沒辦法,誰讓軍權和東廠都在陳洪手裡呢,袁煒只能忍氣吞聲。

但在這個問題上,他還是保持清醒的,把報告拿給陳洪的同時,他也勸說道:「兵者兇器也,既可殺敵自衛,也能自傷其身,咱們切不可失了軍心啊。」

可陳洪不耐煩道:「再在這種潮濕的地方帶下去,皇上的病永遠也好不了。」說著輕蔑道:「當兵的都是些野蠻刁滑之人,所以才講究『軍法如鐵』,只有殺雞儆猴,才能讓他們老實。」於是下令逮捕帶頭鬧事的士兵,有軍官欲包庇者,同罪論處。

「萬萬不可啊。」袁煒道:「可不能讓這些人懷恨在心,皇上的安全還靠他們保護呢。」

「袁閣老是文官,沒有跟武夫打交道的經驗。」陳洪卻一臉自傲道:「咱家提督東廠,手下儘是錦衣衛軍官,還不一樣把他們收拾的服服帖帖?」說著斬釘截鐵道:「殺!」

當天中午,十幾顆血淋淋的人頭落了地,原本還沸反盈天的眾官兵,剎那間鴉雀無聲;一個時辰後,隊伍重新啟程,在雨中沉默地行進著,卻再聽不見吵鬧說笑聲,所有人的表情都很嚴峻,氣氛十分的壓抑。

要知道,雨幾乎不停地下了六天,道路已經泥濘不堪,大軍行進更加困難,士氣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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