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卷 嚴冬過盡綻春蕾 第六百八十八章 崔太醫

崔延是山東人,出身於醫藥世家,在臨淄一代也算是富戶。他自幼刻苦讀書,希望能魚躍龍門,出人頭地,無奈山東乃孔孟之鄉,讀書郎多,高手如雲,連續六次秋闈,都遲遲無法突破,這才知道自己,還真不是念書的那塊料,只好重歸祖業,專心學習醫術。

後來進京投奔在太醫院供職的大伯,跟在老太醫身邊學習,後來頂替告老還鄉的大伯,也成了一名太醫,至今已經十多年了,因為文化底子好,又肯鑽研,著實治好了一些疑難雜症,而且還有祖傳的拿手絕活。王公大臣們都愛找他看病,也算是太醫院中排名前幾的大拿了。

這就是他的履歷,雖然自覺失敗,但比大多數人還要成功。雖然自覺心酸,但比大都數人都要平順,只是多少次從夢中醒來,想起自己年少時建功立業、名垂青史的夢想,再看看鏡子里華髮已生,平淡無奇的自己,總是忍不住一聲長嘆。

但今天照鏡子時,崔延發現自己有些不同,除了雙眼通紅、眼屎增多外,自覺表情比往日要堅毅,很像個正面人物。

「今天,不能再失敗了!」暗暗給自己打過氣,崔延步履堅定的往外走去,誰知一出房門,看到來來往往的人群,他便心跳加速,雙腿發軟,隨便被誰看一眼,都讓他心驚肉跳,感覺被東廠密探盯上了一般。他越是這樣,看他的人就越多,嚇得崔延幾乎是逃進了太醫院的值房中。

院判大人正在那裡愁眉不展,見崔延慌慌張張進來,也沒有像往常那樣出聲呵斥。而是嘆一聲道:「老崔,下午皇上那裡,你去吧。」

崔延正準備討要這份差事呢,上司卻先派下來了,但看到其他人同情的目光,他卻惴惴起來,問一個相好的太醫道:「上次是誰去的?」他想打聽一下情況,所謂知己知彼百戰不殆嘛。

「金太醫。」那朋友小聲道:「我看你還是推掉這差事吧……他到現在還沒回來呢。」

「啊……」崔延錯愕的回頭望去,卻見院判大人的位子已經空了,竟連反悔的機會都不給自己。

「這也太……」他的朋友想為他打個抱不平,但轉念一想,自己就被得了便宜還賣乖了,便訕訕笑道:「放鬆點吧,沒什麼大不了的。」

崔延卻一句話也聽不進去,他在自己的座位上緩緩坐下,腦子裡亂極了——太醫在給皇帝查體之後,都是當天出來的,這都三天了還不出來,也沒個音信,宮裡顯然發生了什麼……他不由更加相信沈默所說的話了。

※※※※

崔延坐在那裡一動不動,渾渾噩噩度過了一上午。邊上的同事都以為他被嚇壞了,卻沒個敢上前安慰的,唯恐引火上身。中午吃飯的時候,大伙兒過意不去,湊錢要請他吃一頓,崔延起先不想去,但一想不能便宜了這幫傢伙,橫豎也要做個飽死鬼。

於是帶著眾人殺向安陸城最好的酒店,點最好的菜,要最好的酒……卻被大家勸住,說菜隨便點,酒就免了吧,喝酒誤事啊。

崔延知道他們的潛台詞是,萬一您老要是喝趴下了,我們還得給你頂包,想都別想。

他悶頭大吃一頓,整整一個時辰之後,坐在那裡直打嗝,同事給他端茶遞水,指著窗外的太陽道:「時候差不多了。」

崔延哼一聲,雙手撐著桌子,費勁的起身,紅著眼看看眾人,便一言不發的往外走,眾人相互看了看,便都跟著下了樓。

下樓之後,卻見他往後院中,太醫們直呼道:「老崔,走反了,大門不在那邊。」

「我出恭。」崔延頭也不回道:「要是擔心我跑了,跟過來監視啊。」

本來還真有幾個太醫想要方便,讓他這麼一說,只好全都憋著了。

崔延來到茅房,關好門,從袖中摸出那根關係重大的布條,緊緊攥在手中,便想對自己說幾句豪言壯語,誰知剛吸口氣,就差點臭暈過去,不由鬱悶道:「瞧我選這地方……」只好作罷,麻利的解開腰帶,外袍、中單,將那布條貼肉系在胸口,然後再穿好衣服,神色坦然的從茅廁出來。

在一眾同僚注視下,崔延終於坐上了前往行宮的轎子,眾人望著他消失的方向,全都暗鬆了口氣,旋即卻又擔心起來,三天後可怎麼辦?

崔延坐在轎子里,想要回想一下自己的一生,無奈值得回憶的東西太少,還不到行宮就沒什麼好想的了。他只好設想接下來可能面對的種種,一通胡思亂想,轎子停了,他的終點也到了。

在跟班的攙扶下,崔延顫巍巍的下了轎子,想要回頭看一眼這宮外的自由世界,但目光還是被宮門處發生的事情吸引住了……只見禮部尚書嚴訥、吏部尚書高拱等幾位高官大員,與太監們在宮門口發生了爭執。

便聽高拱那大嗓門道:「皇上今天早晨就該出關了,為什麼還不讓我們見!我現在懷疑,你們到底通稟了沒有?!」他的氣場極為強大,震得那些小太監都低下了頭。還是陳洪的隨堂太監袁六,勉強陪著笑道:「您老說笑了,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膽,我們也不敢隱瞞不報啊。」

「那你閃開……」高拱推他一把道:「我們進去拜見皇上,要是皇上怪罪下來,全由我們承擔,不會連累你的。」

「不行……」袁太監使勁給邊上的太監還有護衛遞眼色,讓他們攔住這夥人,口中尖叫道:「你們不能打擾皇上清修!」一方人執意要進、一方人堅持不許,宮門前立刻熱鬧起來。

就在這時,一個威嚴的聲音響起:「住手!」緊接著又是個陰柔一些的道:「停下,都停下!」

聽到這兩個聲音,糾纏在一起的雙方分開,各自朝各自的老大行禮道:「閣老……」「乾爹……」原來是南巡隨扈總管袁煒,與司禮監首席秉筆、提督東廠太監陳洪,從遠處並肩而來。

問明白衝突的原委,袁煒道:「諸位少安毋躁,某正為面聖而來。」說著對陳洪笑笑道:「不知陳公公可否放行?」

「當然當然,您是大總管嘛,誰敢攔您。」陳洪一臉笑意道,言外之意,其餘人還不夠格。

聽了他倆的對話,高拱氣不打一處來,低聲罵道:「分明一丘之貉,卻還要惺惺作態。」

「高部堂,你說什麼?」袁煒冷冷望向高拱道:「敢說大聲點嗎?」

「好話不說第二遍。」高拱翻翻眼皮道,他根本就不怵袁煒。

那袁太監就站在高拱身邊,卻聽得清清楚楚,此刻也不知怎麼想的,竟趴在袁煒耳邊,嘀嘀咕咕打起小報告來。

「好你個高肅卿,回頭再跟你算賬!」袁煒聽了氣得麵皮發白,也不好當面發作,便一甩袖子,氣哼哼地離開了。

陳洪看看高拱等人,裝模作樣的搖搖頭道:「幾位先回去吧,這大熱天的,可別中暑嘍。」說著也跟著進去。

一見乾爹走了,袁太監的鼻子翹到天上去道:「還杵這幹什麼,都快走吧。」

高拱不怒反笑,勾勾手道:「公公上前說話。」

袁太監以為他要服軟,得意洋洋的把胖臉湊上來,卻見高拱眼中凶光一閃,一把揪住他的領子道:「好奴才!」

「你,你要幹什麼?」袁太監呆若木雞道。

「教訓教訓你個為虎作倀的狗奴才!」高拱說著便正反兩個大嘴巴子,將袁太監打倒在地,臨了還踹上一腳,狠啐一聲道:「狗奴才!姓袁的沒個好東西!」

小太監們急忙跑過來,嚷嚷道:「你怎麼還打人啊?」

「不服都過來啊!」高拱擼起袖子,鬚髮皆張道:「老子連你們一塊打!」就沖他那身二品官服,誰敢跟他打架啊?太監們只能認栽,駕著被打懵了的袁太監,灰溜溜的退回宮去了。

※※※※

眼看著鬧劇結束,宮門前又恢複安靜,崔延才小心翼翼的過去,出示了太醫院的腰牌,然後是一番仔細的搜身,便得以順利入宮了。

也不知是不是神經過敏,反正他感到宮裡的氣氛十分的緊張,似乎喘息過大,都會引來一片警惕的目光一般。艱難的咽口唾沫,崔延硬著頭皮穿過重重宮牆,到了皇帝寢宮外,他終於被攔下。道明來意後,太監不耐煩道:「皇上今天沒空,你改天再來吧。」

崔延是真想掉頭就走啊,可是他不能夠,只好賠笑道:「公公說笑了,三天診一次聖躬,這是祖上傳下的規矩,太醫院萬萬不敢破例,如果皇上有事兒,下官可以等,多晚都成。」

見崔延堅持,守門太監上下打量他一番,冷淡道:「那你就候著吧。」說完便再不理他。

崔延心說,那你也得讓我去值房喝口水啊……要知道,就算李芳陳洪這樣的大太監,都得給太醫面子,除非你能保證,一輩子都不用看醫生。

但今天這些太監,許是還太年輕,顯然沒有獻殷勤的想法,既不讓他進去,更不端茶送水。崔延沒辦法,只好抱著藥箱坐在陰涼處,巴望著宮門口的動靜。

五月中旬已經極熱了,又沒有口水喝,哪怕是在陰涼下,他也等得口乾舌燥、耳鳴眼花,才看到陳洪送袁煒出來,趕緊起身相迎,結果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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