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卷 嚴冬過盡綻春蕾 第六百七十三章 沈縣令

上海縣的馬路,全都用青石鋪就,但不是水鄉普遍用的那種青石板,而是用三寸見方,一尺多長的石樁子,密密麻麻的楔在地上,組合成一條條平整的馬路,可以想像其所耗工作量,該有多大。但整個上海城的主要路面,全都採取這種方式鋪就。當初看過這種路面後,士紳們十分的不理解,他們認為這種方法費時費力不說,而且還不如青石板鋪出來的路美觀,真不知幹嘛費這個勁。

但沈默力排眾議,堅持用這種方法,鋪就了上海城所有的主要路面,而且極其寬廣,幹道可以並行六輛馬車、支路也可以四車並行,為此多花費了幾十萬兩銀子,直到今年,有些支路還沒完工呢。非但如此,他還命令建造與街道、房址相配套的地下排水道,在上海城所有建築出現之前。便已經建成了密密麻麻的排水管網,其花費又不知幾凡。

但當新城啟用後,大家立刻體會到了莫大的好處,首先是路面,原先的青石板路,很容易被過往的馬車壓得不平整,甚至把石板壓斷,結果坑坑窪窪,積水積土,結果晴天過車塵土飛揚,雨天過車泥漿四濺,甚至時常會因為馬車陷進坑裡,造成交通堵塞。但這上海城的路面,下雨不積水、晴天不積塵,過再重的馬車也安然無恙,用了幾年還完好如初,令人大為驚奇。

更讓人感到舒適的,是城內的地下排水系統,江南多雨,內澇稀鬆平常,時常就水淹七軍,讓人出不得門,但這上海城就神了,甭管雨多大、下多長時間,地面上都不積水,雨一停路就干,一點都不耽誤事兒,讓人的心情也特別舒暢。

許多富戶在城中購置產業,甚至舉家都搬到上海居住。恐怕或多或少與此有關。

沈默坐在馬車上、掀開車簾,望著車水馬龍的街道、熙熙攘攘的人群,心情十分的舒暢,那種成就感和自豪感,是他在京城數年的時光里,所未曾感受過的。

一路走一路看,馬車不知不覺停下來,上海縣衙到了,與處處不計成本、精心打造的城市、街道相比,這座青灰色的縣衙卻顯得很不氣派,甚至有些寒磣,若不是那醒目的「縣衙」牌匾提醒,怕很多人會走過路過、直接錯過……

此時衙門前擠滿了看熱鬧的人群,大夥踮著腳往裡張望,似乎裡面有什麼熱鬧可看。

沈默跳下馬車,讓三尺去打聽打聽,不一會兒,回來稟報說,今兒是縣老爺斷案的日子,大家一早都湊來看熱鬧。

沈默奇怪道:「縣太爺斷案?在衙門口就能看到?」天下所有的衙門,都是在二堂問案。從大門進去,還有兩道門呢,在門口能看到什麼。

「是啊,我也覺著奇怪。」三尺道:「結果人家說,他們縣太爺的風格,就是這麼……拉風。」說著嘿嘿笑道:「這不是您常用的詞兒嗎?」

「還拉麵呢。」沈默看他一眼道:「走,咱們也去看看。」

※※※※

在三尺和另一個強壯護衛的幫助下,沈默還是費了好大勁兒,才擠到了最前排。整整被擠亂的衣襟,無視旁人的白眼,便往縣衙院里看去。

只見兩排抱著水火棍的衙役,列班站在院子里,還有兩個衙役,合力打著個碩大的羅傘,為傘下的一個身穿七品官服的年輕人遮著陰涼。那年輕人相貌極有特點,腦袋小小的,戴著官帽像頭上扣著個鐵鍋一樣;眼睛小小的,下巴尖尖的,偏又留著兩撇小鬍子,像極了十二生肖之首,看那相貌就滑稽好笑……這要是去吏部大挑,一輩子都別想出頭。

偏生他還沒個坐相,一邊蹺著二郎腿,一邊搖頭晃腦,那官帽的紗翅便跟著顫巍巍,明明是坐在椅子上,卻好像在坐轎一樣。他手裡還端著個紫砂壺,不時抿一口,顯得極為愜意。

看到他這副模樣,沈默便忍不住想笑,又恐驚動了他,看不成好戲,趕忙憋住笑,把目光移向立在他面前的一排人身上,只見那些人有年長的、有年輕的,有商人打扮的、有穿短衫的力氣人,甚至還有穿長袍的外國人。

「這都是來打官司的?」沈默問邊上人道。

「是的。」邊上人答道:「縣尊大人五天接一次案子,一般都是當場斷案,除非不服的,否則很少有過夜。」

沈默數了數,將近二十個人,問道:「這得八九個案子吧。」

「八個。」邊上人答道:「已經斷了這多麼了,再把這八個斷完,縣尊大人又可以歇上三四天了。」

「呵呵,這縣令當得清閑。」沈默不由笑道。

「那是這廟小,容不下沈大人這尊大菩薩。」另一邊的看客忍不住為縣令辯解道:「區區一個上海縣,沈大人用兩分力就能管好,幹嘛還要用那八分?」

這人說話聲有點大,影響了邊上看客的,立刻引來不滿的呵斥道:「嚷嚷什麼,打擾我們看戲。」

沈默這個汗啊,心說,原來把這當成戲樓子了。便不再說話,專心看沈縣令審案子。

但過不一會兒,他又得開口問了,沒辦法,誰讓他是半道插號,沒趕上上半場呢?只好小聲問邊上人道:「現在審的是什麼案子?」

邊上那位也是個好說話的,不顧其他人吃人的眼光,為沈默解說道:「現在審的是一起失竊案,那瘦高個便是失主。自稱是作蜜餞生意的,在上海辛辛苦苦掙了五十兩銀子,正準備帶回家娶媳婦呢,卻不想遺落在渡船上,趕緊回去找艄公卻被矢口否認,請大老爺幫忙找回。」

「那縣老爺怎麼辦的?」沈默笑問道。

「縣老爺便派人跟他去傳那艄公。」那人道:「這會兒剛回來。」沈默這下便接上了。

※※※※

這時,便見那去拘人的衙役,提著個布包袱,指著個鼻青臉腫、船夫打扮的男子,稟報道:「太爺,這就是那船夫,小的們去拘他時,就見他匆忙忙的想要把這個包袱藏起來。弟兄們有太爺的英明領導,一個個神目如電、動若脫兔,哪能讓他得逞,一下就把他撲倒在地,人贓並獲了!」

「哦?」沈縣令命差役將包袱拿到面前,默默端詳片刻,然後伸手撓撓後背,憊懶地問那失主道:「這是你的包袱?」

「是的是的,正是小人的包袱。」那失主激動道:「多謝大老爺相助!」

「這真的是你的包袱?」沈縣令卻好似不太相信一般,斜睥著他問道:「那裡面都有什麼?」

「裡面有五兩銀錠八個,是小人先前換好的,其餘的是些散碎銀子,還未來得及換。」

沈縣令便打開包袱,只見裡面果然是八個銀錠,一些碎銀,與那人說的絲毫不差,圍觀眾人都道:「看來確實是他的銀子。」

聽了眾人的議論,那船夫卻著急得大叫起來道:「大人,冤枉啊,這是小人辛辛苦苦賣魚擺渡攢下的錢,因為每天晚上數一遍才能睡著,小人又有自言自語的毛病,定是讓他偷聽去了!」

沈縣令聞言神色一動,對那船夫道:「你先別說話……」又望向那原告道:「你再看看這包袱,確實是你的嗎?」說著面色一肅道:「在本官這裡,誣告他人、謀取財物,可是要受雙倍的懲罰!」

那人被他一嚇唬,忍不住打了個寒噤,卻還是堅持那是自己的。

「你再看看。」沈縣令撓撓腮幫子,道:「這包袱真是你的?再沒有反悔的機會了。」

「真是我的……」那人的聲音越來越小,但這時,那頭腦簡單的船夫,卻被他激怒了,指著他大聲道:「你騙人,這包袱皮是一塊船帆布的下腳料,沒裁也沒剪,還可以跟我的船帆對起來呢!」

此言一出,那原告立刻明白縣老爺為什麼老問那包袱是不是他的,趕忙改口道:「我說的是包袱里的東西是我的,這包袱皮不是。」

沈縣令無奈地看那船夫一眼,道:「我說老兄,你跟他是一夥的?」這話引來圍觀者的一片鬨笑聲,那船夫卻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只是斷然否認道:「小人都不知道他叫什麼,怎麼跟他是一夥哩?」

「不是一夥啊?」沈縣令吸一口茶,咂咂嘴道:「那就給我閉嘴,大老爺我不問,你一句話也不許說。多說一句,這個案子我不查了,直接把銀子判給原告。」

「別別……」船夫慌張道,說了兩個字,又趕緊捂上嘴,唯恐大老爺就此結案,又引來一陣笑聲。

看了這人表現,沈縣令心中有了數,但必須找出讓人信服的證據來,證實自己的猜測,便拿著那包袱仔細端詳起來,眾人都屏下呼吸,唯恐打擾縣太爺找靈感。一時間,院子里安靜極了,只有風吹樹葉的沙沙聲,和……「喵喵」的貓叫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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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縣令正端詳著那包袱出神,卻聽到有貓叫,低頭一看,原來是自己老婆養的大黃貓,正諂媚的繞著自己的轉圈圈,兩眼直勾勾地盯著那包銀子,似乎十分渴望。沈縣令不由暗笑道:「媽的,這世道果然是變了,不止人愛財,就連貓也喜歡銀子了。」轉念一想,不對呀,貓要銀子有個毛用?難道它能叼著兩錢銀子到魚店,對小兒說:「給爺來條大的?」顯然是不可能的……

沈縣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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