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卷 嚴冬過盡綻春蕾 第六百五十九章 祥瑞對祥瑞!

袁煒身邊恰巧是高拱,雖然高肅卿人如其名,依舊一副高度嚴肅的表情,但袁煒還是覺著,這傢伙在暗爽不已,不由一陣怒火中燒,咬牙道:「高部堂,你很得意是不是?」

「袁閣老這話什麼意思?」高拱看他一眼,雖然袁煒是大學士了,但他現在也是太宰,根本不怵對方。

「我說什麼你心裡清楚。」袁煒冷哼一聲,指著那大圓石頭,低聲咬牙道:「竟用這種手段,太無恥了吧?!」

「聽不懂你說什麼。」高拱反唇相譏道:「雖然你是閣老,但不代表你可以信口雌黃。」

袁煒咬牙道:「別高興太早,難道世上就你一個聰明人?!」

「第一,我並沒有高興。」高拱依舊板著臉道:「第二,這世上比我聰明的多了去了……」頓一頓,又添一句道:「但不包括你袁閣老。」

「你……」袁煒氣得滿臉通紅,剛要拍桌子罵娘,卻聽一個公鴨嗓子拖起長音道:「皇上駕到……」群臣趕緊起身恭迎,袁煒也只好閉上了嘴。

便見滿面春風的嘉靖皇帝,還是穿那身招牌式的松江棉佈道袍,與一個瘦骨嶙峋的道士並肩出現在殿中……看上去就像師兄弟一樣。好在大臣們太想念他老人家了,哪怕他穿袈裟剃光頭呢,只要能見到皇帝就行。

嘉靖在正位就坐,又讓那太監在緊挨著兩位親王的那一席坐下,這才朗聲道:「諸位愛卿請坐吧!」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啊,有日子沒聽見皇帝這麼大聲了。

待眾位大臣就坐,嘉靖卻從御座上起身,從台階上緩緩而下,走到大殿正中,伸手輕撫那大圓球道:「前些日子,天上降下這麼個東西,讓朕和眾位愛卿好一個猜量,也沒弄出個丁卯來。」說著看看邊上侍立的老太監,道:「還是李芳提醒了朕,說既然是從天上來的天書,那當然只有天上的神仙才認識了,咱們找個能跟神仙說上話的,不就行了?」說著一指那藍道行道:「朕一想,正是此理,便將藍神仙從嶗山上請來,為朕解惑。」

說到這,皇帝停住了,徐階知機,連忙湊趣兒道:「想來藍神仙已經為陛下解開謎底了?」

「不錯。」嘉靖欣喜地點頭道:「所以請諸位愛卿前來,共賞奇觀。」說著肅然道:「眾位愛卿,恭領神諭吧!」

於是在大殿中所有人的大禮參拜,全神注視下,嘉靖皇帝將那紅綢掀開,露出八個金色的大篆,當然,大伙兒都跪著,誰也看不清到底是啥。

「徐愛卿。」嘉靖道:「你為大家念出來吧。」

「是。」徐階爬起身,走上前,低頭一看,心說裕王府這些人,還真是膽大包天……定定神,他便高聲道:「這八字天書的內容是——皇天后土,日月永照!」

「對,皇天后土,日月永照!」嘉靖回御座坐下,身後一副碩大的掛軸刷得展開,將那八個字赫然現在眾人眼前。

「皇天后土,日月永照……」在場都是有學問的,任誰都能解讀出。這八個字的意思是,君履后土而戴皇天,日月為明永照神州!顯然是對皇帝和大明朝來說,是最好的祥瑞了!

眾大臣還能說什麼,只能大禮參拜道:「吾皇萬壽,大明無疆!」

「哈哈哈。」嘉靖開懷大笑道:「說得好,說得好!奏樂開席,咱們邊吃邊說!」

於是中和韶樂中,宮人們將佳肴珍饌流水般奉上,為大人們滿上美酒瓊漿。在皇帝的帶領下,所有人一起舉杯,敬謝上蒼的恩旨。

※※※※

大殿中樂聲悠悠,歡聲一片,卻也不是所有人都能笑出來,景王就黑著臉,一個勁兒的喝悶酒。他確實鬱悶壞了,從年初起,父皇就對左右說,有禪位給兒子、退下來靜心修鍊的打算……在他和幾乎所有人看來,自己身為唯一有後的皇子,當然是不二人選了,於是請立他為儲君的奏疏一本接一本遞上去,都快堆滿司禮監的值房了。

可嘉靖的態度,又變得曖昧起來,既不答應,也不駁斥,只是將那些奏章統統留中不發,也不知到底是什麼意思。

但無論如何。景王都很確定一件事,那就是在這場皇位爭奪戰中,自己已經領先那個不成器的哥哥許多了,父皇的遲疑,並不是在考慮該傳位給誰,而只是在猶豫,該何時傳位給自己。

不過這個該死的老三,顯然不甘心失敗,竟用如此下作的手段來討父皇的歡心!看到嘉靖皇帝讓裕王細細描述那天的情形,景王爺忍不住又酸又妒,暗暗冷笑:「哼哼,生不齣兒子來,還不是白忙活?!」

但裕王接下來的話,卻讓他那份篤定,一下子蕩然無存了……

只聽裕王對嘉靖道:「兒臣不敢隱瞞父皇,當夜兒臣宿在一個侍姬的院中,這神物從天而降,便落在窗外,當時把兒臣都震懵了!」大臣們雖然早聽過街頭傳聞,但現在是當事人在講述,那絕對是不一樣的,於是大殿中很快靜了下來,只聽裕王一個人的聲音道:「待兒臣回過神來。便見窗外有紅光閃耀,照得屋裡都一片紅彤彤的,還聞到了香氣撲鼻,第二天出來一看,就見到這神物把院子里砸了個大坑,就趕緊稟報父皇了。」如是說完,他自己都覺著害臊,明明在下面已經把張師傅寫得說辭倒背如流了,怎麼一到用的時候,就記不住幾句了呢?

「還有香氣?」有人忍不住小聲問道。

「嗯。」裕王點頭道:「非蘭非麝,接近檀香,但要好聞十倍。」

聽他如是說,嘉靖突然心中一動,聞道:「這前後,你府上可有什麼事情發生?」

「之前沒有什麼事兒……」裕王小聲道:「之後倒有點事兒……」

「說!」嘉靖就不喜歡他這個優柔寡斷勁兒,這副熊樣當皇帝,怎麼鎮得住場面?

「就是那晚之後不久……」裕王紅著臉,聲如蚊鳴道:「兒臣的那位侍姬,便被府中女醫診出,已經有了身孕。」

聲音雖小,卻如春雷般在所有人耳邊炸響,滿座的官員一下子都呆住了,神情凝固片刻後,才變幻各異起來,有人驚、有人喜、有人激動、有人慌張,有人錯愕,有人恍然,呈現出不同人對這個喜訊的不同感受。

嘉靖是十分開心的,捻著鬍鬚連連點頭,語氣輕快的埋怨道:「這樣的消息,怎麼不早點稟告朕呢?」

「那時時間尚短,兒臣怕不準,所以又等了一陣子。」裕王趕緊道:「今早剛請太醫看過,確定真是有了,才敢跟父皇稟報。」

嘉靖也彷彿放下了極大的心事,頷首笑道:「好好,這幾年你那邊一直沒有動靜,朕也看著心急。」這一刻,他彷彿不再是冷漠的皇帝,而是個普通的父親,言語間洋溢著溫暖的人味兒。

裕王的眼淚刷得就下來了,哽咽道:「兒臣……不孝,讓父皇擔心了……」

「呵呵。」嘉靖的眼眶竟也有些發紅,深吸口氣道:「這是好事兒,掉什麼淚?」趕緊岔開話題道:「你方才說,有身孕的是個侍姬?」

「是……」裕王早有說辭,道:「民間都說,不孝有三無後為大,可兒臣的正妃一心向佛,兒臣不好打擾她的清修……只好在侍姬中,找那品行端莊,有宜男之相的……兒臣荒淫了,請父皇恕罪。」

「這話說的,就是尋常人家,傳宗接代都是大事,何況咱們天家。」嘉靖今天雙喜臨門,心裡高興,一擺手,大方道:「都有了你的孩子,就給她個名分吧,還有別的什麼女子,一併報宗人府吧。」

「多謝父皇!」裕王大喜道。

※※※※

這廂間,父子相諧,其樂融融。那廂間,景王的臉色可不好看了,他現在的心情,比方才要惡劣十倍百倍!一直以來,他最大的倚仗,就是自己有後、而裕王沒有,現在唯一的優勢也可能被扯平了,只能回到起點比大小了——雖然自己僅晚生一個月,可永遠都排不到老三前頭去,在那些食古不化的大臣眼中,立長不立幼的觀念根深蒂固,怕要凶多吉少了。

景王是越想越害怕,只覺恐懼蔓延全身,汗水濕透衣背,竟想要挑釁老三發泄一下,卻被袁煒那嚴厲的眼神適時制止。畢竟是多年的師生,老師知道學生浮躁脾氣,學生也看懂了老師的眼神,別著急,咱們還沒出招呢!

這會兒的功夫,大臣們已經消化了接連的「驚喜」,大都想明白了這裡面的道道——大家都是成年人,且大都老奸巨猾且飽讀詩書,從「大楚興、陳勝王」、到「莫道石人一隻眼,挑動黃河天下反」,天降諭旨的把戲已經爛大街了,誰要是信以為真,那真是把官當到狗身上,把書讀到狗肚子里了。

但為什麼老套的把戲一再上演,卻還屢屢得手,從沒被拆穿呢?答案很簡單,因為有人需要,有人願意信,於是它就是真的了。歷朝歷代的皇帝,沒有不喜歡祥瑞的,因為這玩意兒是所謂的「吉利之物」,被認為是上蒼對於國泰民安、形勢大好的表彰,是世逢有道明君的佐證。翻開哪位帝王的起居注,都會看到「某年某月某日,某人於某處得祥瑞獻之,上奉於太廟告諸祖宗」之類的記述,但像嘉靖朝這麼多、這麼頻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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