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卷 嚴冬過盡綻春蕾 第六百五十八章 又見祥瑞

裕王府。濃綠之中蟬聲愈響,一陣陣讓人煩躁,好在有了淙淙溪流般的琴聲,才把人的心靈安撫下來。

彈琴的是李氏,她的琴技大有長進,聽上去已經似模似樣,她一邊望著眼前的王爺,一邊為他彈奏蘇大家剛教的《瀟湘水雲》,希望能為他解一絲憂,但麗人自己的面上,也有化不去的淡淡擔憂。

對面的裕王瘦了,他穿一襲斜領大袖的明黃絲綢直裰,卻更顯得形銷骨立,衣帶漸寬,都能看出眼窩來了,他安靜地坐在涼亭下的搖椅上,似乎是在聆聽琴聲,但一雙眼睛卻不時望向濃蔭處的小徑,顯然是心不在焉。

見自己的琴聲作用了了,李氏有些氣餒的停下彈奏,輕聲道:「王爺且寬心。高師傅、沈師傅、張師傅他們都是絕世高人,既然說沒問題,那就一準沒問題。」

「孤知道啊……可孤還是心裡忐忑啊。」裕王長長嘆口氣道:「孤最近讀《大乘贊》,上面有一句『但無一切希求,煩惱自然消落』,也許是孤的希求太多了吧。」

「王爺,不是妾身說您。」李氏輕聲道:「您還年輕,不應該老看佛經之類的書,會讓您太……消沉的。」

「呵呵,不礙事的。」裕王笑道:「幾位師傅說過,米養人書也養人,孤的性子恬淡,看這類的書,能固心性、養神氣,不無裨益。」

「可您是大明的皇長子啊。」李氏不同意道:「應該為將來的責任做好準備,幾位師傅不都說過,您應該多看看《通鑒》之類的書嗎?」

「你又不是不知道,孤一看那些勾心鬥角,爾虞我詐,就頭疼得厲害。」裕王苦著臉道:「還是把這些煩心的事兒,都留給師傅們吧,孤就想過幾天安生日子。」

李氏聞言都驚呆了,她雖然早知道王爺不熱衷權利,卻想不到他竟消極若斯,不由吃驚道:「王爺,您不是開玩笑吧,臣妾看您的鬥志挺足呀?」

「唉,還不都是給逼的?」裕王浮現痛苦的神情道:「我那弟弟如狼似虎,如果他繼得大統,哪怕我退避三舍,也難逃他的毒手,我若不爭,就連命也保不住;我若爭了,卻可以讓我們兩個都保住命。」這個道理,高拱用了五年才讓他明白。但裕王的心始終糾結,他含著淚艱難道:「可憐生在帝王家,父母兄弟全都變了味,如果可能,我寧肯生在你那樣的普通人家。」

李氏黯然,過一會兒才掩口笑道:「既然如此,王爺以後對自己的妻兒可要好些。」

「呵呵……」裕王被她逗笑了,道:「己所不欲勿施於人,這個道理我是知道的?」

李氏剛要回話,卻突然變色,竟捂著嘴巴彎腰作嘔起來。

裕王卻沒覺著被藐視了,而是一臉關切道:「來人啊,娘娘害喜了。」李氏這月沒按時來身子,裕王已經讓王府的女醫看過了,說她很可能是懷上了……正是因為這個好消息,才會讓高拱等人下決心搏一把,才會有了雷雨夜的飛火流星。

據王府的目擊者說,是夜雨大風狂,伸手不見五指,但突然天光大亮,有五彩祥雲籠罩王府,然後降下一道火光,正落入後府李娘娘院中,然後便是一聲地動山搖,所有人都被震翻在地上。

是夜,院中流光溢彩、變幻多姿、並伴有風雷聲,人們以為有神仙下凡,都不敢露頭,直到天亮時,光華漸漸暗淡,才敢出來查看,結果看到院中出現一個還冒著白煙的大坑。人們大著膽子湊過去一看,便見一個直徑有三四尺的赤色大圓球,靜靜躺在坑底。

裕王命人到坑下去看,發現圓球上還有些蝌蚪似的文字,渾然天成、不似雕琢。雖然誰也不認得,但經過幾位師傅辨認,得出一致結論,隕星從天而降,上面的文字必是天書,定然帶來上蒼的指示,必須立即通知皇帝。

嘉靖聞言果然十分重視,先後三次派太監和欽天監來查看,最後還命人將那「天降神物」運回宮裡,並將上面的文字拓下來,向天下飽學之士、方外之人求教,希望有誰能夠認出來。

但過去大半個月了,還是無人能認出來。見遲遲不見對此物定性,京城裡又冒出些別有用心的言論,說別看那玩意兒現世的動靜挺大,還不知是什麼呢?許是什麼災星妖物也說不定。

正是這些說法,讓裕王爺坐立不安,心驚肉跳,心說先生啊先生,你們可別讓孤玩火自殘啊……便一連三番的讓馮保進宮去打聽消息。

沒幾天,馮保稟報道:「聽說皇上把藍神仙給請回來了,原來這回是李公公出的正主意:『既然是凡人不認得的天書,那神仙當然認得了,咱們問問神仙不就得了?』皇上聽了,大點起頭,道:『對呀,我怎麼忘了藍神仙呢?他定能幫我從神仙那問出答案來。』便傳下聖諭,速速招藍神仙進宮。」

裕王便開始每日關心藍道行的行程,直到有一天,馮保稟報道:「聽說藍神仙已經進京了,馬車直接開進西苑,這會兒正跟皇上說話呢。」說著感嘆道:「從嶗山到北京,一千二百里的路程,那腳程可真夠快的,從接到聖旨到進京,統共才用了七天時間。」

裕王哪管他用了幾天,他只想知道,藍神仙扶乩的結果,但馮保說,藍神仙今日累了,不能施法,得歇一日,等明天才行。

於是等到今天,天還不亮,裕王便把馮保攆出去,讓他去探聽消息,自己則茶飯不思的等到現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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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王爺的召喚,遠處侍立的婢女趕緊過來,又是端茶遞水,又是輕拍慢揉,終於讓她緩過勁來。李氏用香帕掩口,輕聲道:「讓王爺擔心了。」

「沒事沒事,現在天大地大你最大!」裕王關切道:「怎麼樣,感覺好些了嗎?」見李氏點頭,他又半是埋怨半是心疼道:「孤都跟你說過了,有了身子就別彈琴了,累壞了怎麼辦?」

李氏搖搖頭道:「不累……」

「不累怎麼還吐成這樣?」裕王道。

李氏低頭小聲道:「這陣子老吃酸,胃裡都冒酸水了。」自從查出有喜後,她是頓頓離不開酸,什麼菜都放醋不說,零食也換成了酸梅、青蘋果之類的,幾乎整天酸倒牙。

聽她忍不住投訴,裕王不好意思道:「都說酸男辣女嘛,你且忍耐些時日,等為孤王生出世子來,就不用再吃了。」

這時,馮保的身影出現在小徑上,快步走過來道:「王爺,好消息。」說著看看四周服侍的宮人,道:「你們都下去。」待宮人們都退下,他才一臉討好的湊近了,眉飛色舞地講起了宮裡發生的事情:

卻說那藍道行在經歷磨難後,似乎頓悟了什麼,至少嘉靖看起來,他現在這副仙風道骨的模樣,頗有當年邵元節、陶仲文二位天師的風采,顯然功力更加深湛了。一經交談起來,發現更了不得,藍神仙說的話玄之又玄,自己竟有些聽不懂了,便更加確信,此人修為精進了,不由十分羨慕,於是請教心得。

藍道行道:「放下諸般執念,一顆道心通明,修行自然精進。」

這句話嘉靖能聽懂,但他做不到,因為他沒法放下一切——修鍊是為了當更長時間的皇帝,如果不讓他當皇帝,修鍊還有個屁用呢?

於是有些怏怏的皇帝,只好請藍神仙破解那八字天書。藍道行說今兒累了,不夠法力跟神仙溝通,還是睡一覺,等明天再請神吧。

轉眼便到了第二天,藍道行休息好了,便沐浴焚香,赤足散發,手持法器,登上了高台。

嘉靖一看,他的左腳竟然一個趾頭都沒了,兩條腿上的傷痕更是深可見骨,不由打個寒噤。再仔細看他的雙手,也各少了兩個指頭,怪不得昨天見他一直將雙手攏在袖中,還以為是在擺高人的架子呢。

嘉靖沉聲問道:「天師這身傷,是怎麼搞得?」

「在東廠詔獄裡落下的。」藍道行淡淡笑道:「那地方可比閻羅王的十八層地獄還可怕,若不是還有些修為,貧道也不可能逃得性命。」

「陳洪這廝,竟然如此狠毒!」嘉靖咬牙道:「來俊臣也不過如此吧!」說著道:「朕把他找來如法炮製,給天師消氣!」便也更加堅定了,不讓陳洪掌握廠衛的決心。

「己所不欲勿施於人。」藍道行搖搖頭,一臉餘悸道:「而且貧道遭此無妄,八成是平時泄露天機太多,所以才遭天譴,因此才會向陛下請辭的。」

「那這次,不會遭天譴嗎?」嘉靖十分讚賞他的人品,愈加覺著藍神仙愈發像神仙中人了。

「這次不會。」藍道行笑道:「臣數日夜觀星象,發現紫微星域異常明亮,應主皇室大興,又聽說京城有天書降下,便知道此必乃上天有聖諭降下,貧道代天傳旨,是功德也,陛下不必擔心。」

「那就好。」嘉靖放心了,道:「辛苦藍神仙做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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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道行已經不跳大神好久了,因為他雙手的大拇指和食指斷掉了,玩不了快進快出的障眼法,也就沒法再偷拆人家的問題看了,好在這次早就知曉、無需拆看。

只見藍道行站在高台之上,點著了幾張符紙,朝高空中念念有詞後,便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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