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卷 嚴冬過盡綻春蕾 第六百五十七章 班底

稍事寒暄之後,一直代理翰林院事務的呂調陽,便開始向沈默交代掌院職責內的差事。

「總體說來,掌院大人的職責如下。」只聽呂調陽道:「首先,是定經筵日講。每年春秋的經筵,都是先由翰林院開列經筵講官八人,並排定直講順序。」頓一頓道:「當然,我朝已經三十年沒開經筵了,所以大人應該不用為此操心。」

「其二,翰林院掌進士朝考之事嘛……」呂調陽道:「每科大比後,禮部以新進士名冊送我院,由掌院學士組織朝考,出題選庶吉士。」又頓一頓道:「不過這差事三年才輪一回,而且一般不能改變殿試的順序,所以大人也不必太過操心。」

沈默忍不住摸了摸鼻子,這是他無奈時的表現,諸大綬最清楚了,便接茬道:「也有您必須上心的事兒,比如說『論撰文史』,所有祝文、冊寶文、冊誥文、碑文、諭祭文等,都得由我院完成。此外,纂修實錄、聖訓、本紀、玉牒及對書史的編輯校修,或由我院承辦,或由我院派編修、檢討參與纂修,職責不可謂不重。」

沈默忍不住悶聲道:「那起草詔書敕諭也歸咱們管嗎?」這才是真正重要,能體現權力的東西。

「這些么……國初歸咱們管過,但現在歸內閣了。」諸大綬無奈道:「大人不可能不知。」

呂調陽也聽出來了,原來大人感覺憋屈啊,安慰道:「雖然咱們院的地位不如國初,但按例也該入值大內侍班,扈從皇帝出群,以備顧問諮詢。而且每遇大比之年,我們闔院都可以出任各級考官……」

聽完他倆的耐心勸說,沈默摸著下巴道:「我算是明白了,咱們翰林院原先是頂重要的,現在職權卻被內閣侵奪,一下子就地位尷尬了,對吧?」

「您沒必要這樣想,咱不能跟自個過不去啊。」呂調陽一臉誠懇道:「大人,誰都知道,翰林院不過是您的遷圍之階,咱們誰也不會在這兒待一輩子,既然如此,又何必太過計較呢?」

「多謝兄弟提醒。」沈默重重點頭道:「我知道了。」心中卻冷笑道:「不趁著現在折騰起來,萬一哪天皇帝去了,就是我難看的時候了。」雖然一直對徐階表現的畢恭畢敬,但沈默的頭腦一直很清醒,他早就意識到自己不是徐階看好的人選。所以無論自己表現的如何無害溫順,都逃不了被閑置、被邊緣化的命運。

但自己也不是機會全無,因為他畢竟是倒嚴的第一功臣,絕大多數人不明就裡,還以為他跟當今首相的關係,是何等親密無間呢。而且嘉靖皇帝始終對他青眼有加,至少不必擔心會有殺身之禍,也不大可能被罷官下課,這就使他具備了興風作浪的客觀條件。

古人云,兵無常勢、水無常形。現在嚴世蕃倒台了,自己已經安全了,原先韜光養晦的策略也可以到頭了,因為自己並不合徐階的口味,只能越養越晦氣。倒不如扯虎皮做大旗,趁著絕大多數人還沒回過味來,迅速發展壯大的時候。讓徐階老虎咬刺蝟無處下口,自己才能安全。

※※※※

中午在衙門用了便飯,稍事休息。午後時分,沈默便在呂調陽、諸大綬的陪同下,來到位於翰林院隔壁的庶常館中,與新科的三十六位庶吉士見面。

與懶散松垮的本院不同,庶常館中秩序井然。預備翰林們正襟危坐,每個人的臉上要麼興奮、要麼嚴肅,顯然還保留著中進士、選翰林的自豪感和榮譽感,令沈默稍感欣慰。

他對待這些庶吉士的態度,也比對待那些翰林要認真的多,不僅用了小半個時辰集體講話,希望這些大明的英才要「戒驕戒躁、以天下為任、以大明復興為人生目標」,名言警句一個勁兒的往外噴,聽得這些菜鳥們一個勁兒的亂激動,恨不得立刻登閣拜相、建功立業,名垂青史。

沈默要的就是這效果,他趁熱打鐵,開始逐個與庶吉士們談話。一般說來,掌院學士是不必理會這些庶吉士的……雖說只有庶吉士才能入閣,才能擔任中央的高級官員,但大部分庶吉士也不過庸碌一生,只有真正的精英才能脫穎而出,成材率太低。所以掌院學士也不會多投入精力,最多不過是在開館時照個面,訓幾句話,然後就不管不問了。

但沈默不這樣看,他認為只要能選進庶吉士的就是人才——當不了宰相的可以當尚書,當不了尚書的可以當郎中,中央混不下去了,可以去地方,總之有一張庶吉士的通行證,仕途就是比別人光明的多,作為一個有深謀遠慮的野心家,怎能放過任何一個人才?

哪怕這幫菜鳥即無背景,也不起眼,但沈默就是不缺時間,他準備用半個月時間來完成,讓徐時行安排次序,與這些人挨個談話,通過提問和聊天,了解這些人品行脾氣潛力,好做到心中有數。

當漫長的談話結束後,沈默欣喜的發現,自己真掉進寶山裡了,雖然歷屆庶吉士都是精英,但這屆絕對是精英中的精英。如果說丙辰科的奇葩是他們「七子」,那這一科的七玉「徐時行、王錫爵、余有丁、李汶、蕭大亨,楊俊民,蹇達」則毫不遜色,甚至某些方面,還要超過他們「七子」。

除了被沈默成為七玉的徐時行幾人,還有許孚遠、陳有年、孫應元等人也有很大的潛力,余者亦各個不弱,絕對值得悉心培養。沈默準備用這三年時間因材施教,將自己的一些主張和思想,循序漸漸的灌輸給這些人,把他們培養成自己最堅定的支持者。

不過話說過來,幾年之內,這些個菜鳥還是指望不上的,沈默想要得到什麼,還得靠他原本的力量。

※※※※

在這個風雲際會的大時代,每天都有新的事情發生,最近京城便發生了三件大事,讓沈默的目光不得不從他的象牙塔中移開,關注事態的發展。

這三件事,或多或少都跟他有些關係。先說跟他關係最小的一件,乃是今年五月初四日,戶科右給事中沈淳上本奏曰「往年戶、工二部偶因財乏事繁。暫行納援諸例,本出一時權宜之術。今行之數年,尚不議罷。臣以為此法利不償害,盡庫藏稍有盈足,宜令戶部、工部即行盡罷,以塞冒濫。」要求京官及有司親民之官停止納援,永不重開。

前面說過,納援就是讓百官捐出一部分薪俸,支持國家渡過財政危機,而且會在每月的薪俸中直接扣除,讓你連不愛國的機會都沒有。我們知道,大部分京官,是沒有額外來錢的路子,本來那點薪俸就僅夠溫飽,現在再剋扣一部分,直接就沒發過日子。

沈默就親眼見過,他的屬下官吏為求生計,膽小的去給富人家當賬房、給書店抄書,膽大的甚至經營自己的買賣,哪個衙門都是怨聲載道、人心浮動,怎麼可能甘心奉獻?怎麼可能安心當差?京官系統都處在這種混亂狀態,又如何協調指揮兩京一十三省?

這就好比那種小氣老闆,為了省下點工錢,結果把整個生意都搞砸了。現在朝廷為了省下點小錢,讓國家陷於混亂,實在是得不償失。所以自從「納援」一開,便遭到了官員們的猛烈抨擊,每年請求取消的奏章如雪片一般,但朝廷始終是照收不誤,因為那是小閣老定下的。

嚴家父子在位後期,因為父子倆不懂經營,又帶頭貪污,大明已是國庫空虛,債台高築,再發展下去就要破產了。所以身為實際的當政者,嚴世蕃必須解決這個問題,他一方面提高地方稅收,尤其是鹽鐵之稅;另一方面,則盡量節流,削減中央地方各衙門經費,甚至以「納援」的名義,直接扣發官員薪水……他當然知道這樣做很得罪人,但一來他想不到別的辦法,二來,他始終認為,當官的是不靠俸祿活的——他和他的同黨吃拿卡要不亦樂乎,便認為別人也能吃拿卡要,真真與「何不食肉糜」無異?

這才是嚴世蕃最大的弱點,身為最強二世祖,他一入官場便高高在上,從沒經歷過底層的艱辛,在決策時就難免過於主觀片面。結果此令一出,百官嘩然,但當時國家確實處於財政危機,官員們雖然一百個不願意,卻也只好默默忍受。

但後來,國家開了海禁,江南市舶司日進萬金。整日吃糠咽菜的官員們,終於忍不住了,便開始上書請求停止「納援」,工部和戶部也在內閣的主持下,進行過數次磋商,但在驚人的赤字面前,最後的結果都是再加收一年,待財政轉好後立即停收。

這也成了很多人恨嚴世蕃的原因所在,他們說「你嚴世蕃貪污受賄,已成巨富,這我們不眼紅,可你還要貪我們那點可憐的俸祿,這不是斷人活路嗎?太缺德了吧!」但任朝廷上下怨聲載道,直到嚴世蕃下台,納援還是在繼續……

現在終於熬到新相上台,沈淳的奏章一遞上去,大家都巴望著呢,希望能出現一絲轉機。很快內閣傳來消息,徐閣老作出票擬「納援毫無意義,應立即停止。」

大家聽了,心說還是徐閣老厚道啊,但還不能高興得太早,因為還得過陛下那一關,要是不能說服陛下,一切都是白搭。官員們便各顯神通,竟把皇帝和首相在紫光閣內的談話,打聽了個活靈活現。據說當日,徐閣老向陛下力陳國家財政緊缺是大事,但僅靠官員那點俸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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