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卷 嚴冬過盡綻春蕾 第六百五十六章 一團和氣

知其不可而為之,可敬而不可法。沈默謹記著唐順之的教誨,身在官場上,要分清力所能及和力不能及的區別,力所能及的事,便用全力去做,力不能及,便乾脆不去嘗試。

錦衣衛是皇帝親軍,鎮撫司是特務機構,自己因著陸炳的緣故,與十三太保私交甚篤,這無可厚非,甚至是有情有義的表現,但這並不意味著,他可以對廠衛內部的事情橫加干涉,那就犯了大忌諱,哪怕聖眷再隆,離死也就不遠了。

所以沈默沒法直接幫助朱十三他們,他只能命其少安毋躁,先跟東廠的人虛與委蛇,盡量拖延時間,等合適時機。自己再想辦法來個圍魏救趙、或者隔山打牛之類的,幫一幫這些沒了娘的孩子。

當然沈默也不能全然不管,他得給這幫六神無主的傢伙定定神,便對朱十三道:「徐閣老怎麼鬥倒嚴嵩,你們最清楚,看了就得學著點。不管從前你們多瞧不起東廠,現在都得忍一忍、讓一讓、甚至迎上去,損點尊嚴、受點委屈,先挺過這一關再說。」沈默輕嘆一聲道:「其實這道理,你們不可能不知道,但就是別不過這口氣。但現在是人家得勢,且想著法子尋趁咱們,那就得學徐閣老讓人家出出氣,人家把氣出了,咱們就能緩過這口氣……」

「忍一時倒無所謂。」朱十三悶聲道:「可什麼時候是個頭啊?」

「不會太久的。」沈默輕聲道:「年底陸綱就回來了,局勢便會出現改觀。」武官丁憂的期限是一百天,事實上陸綱現在就可以回來,但要是那麼迫不及待,豈不讓人笑掉大牙?所以最早也就年底回來。

朱十三點點頭,吞吞吐吐地問道:「李公公那裡呢?」這才是朱十三來找沈默的真實意圖,想請他幫著跟李芳疏通一下,因為如果有人能幫忙,也就是那位比陳洪還大的太監了。

「李芳?」沈默輕聲道,見朱十三點頭,他卻搖頭道:「如果是修吉壤前的李芳還有可能,現在的李公公,不可能再管閑事了。」他便向朱十三解釋道,李芳鹹魚翻身,卻已經意氣全無,只想安安穩穩過日子,最多幫皇帝把宮裡的事情管好,至於跟陳洪斗,那是絕對不可能了——別忘了,當初他是怎麼被貶去修墳的。

朱十三最後帶著遺憾鬱郁而去,沈默並沒有送他,而是端坐在書桌前,快速寫著什麼東西,待寫完後,將那信紙捲成手指粗細,裝進特製的小竹筒中……這竹筒里填充了少許火藥和火油,一旦遇到不測,只需將兩頭一拔,便會把裡面的信紙燒成灰燼,可保證不會泄密。

沈默對立在黑暗中的衛士道:「把這個給陸大人送去,他知道該怎麼做。」又寫下另一封信,同樣裝進這樣的小竹筒中,對另一個衛士道:「把這個送去山東,請嶗山上那位務必幫幫我。」

衛士接過來,無聲無息地離開了書房。外面電閃雷鳴、瓢潑大雨,那衛士卻沒有絲毫遲疑,眨眼便消失在雨幕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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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雨下了一夜,溝溝渠渠里都積滿了水,因為連續下雨,被夯實的土路也被泡鬆了,變得十分泥濘。早晨出門時,轎夫們走得分外小心,唯恐不留神踩到泥坑裡,弄髒了嶄新的號衣。

一路上小心翼翼,用了比正常多一倍的時間,才到了東江米巷。衙門雲集的大街就是不一樣,一水兒的青石板路,被雨水沖刷的鋥明瓦亮,一點泥星子都看不到。

轎子在禮部衙門前落下,三尺持沈默的名刺向守門的兵丁通報,一看是新任的翰林掌院光臨,兵丁趕緊通報進去。

不一會兒,新任禮部左侍郎李春芳便滿臉笑容的迎了出來,老遠便拱手笑道:「什麼風把江南兄吹來了。」

當年沈默剛入翰林院,李春芳就是侍讀學士,管理翰林院的日常工作,算是他的老領導了。所以對方平輩相稱,沈默卻絲毫不敢怠慢,謙遜的行禮道:「大人折殺下官了,您還是稱呼我的表字吧。」

「哎。」李春芳卻一點架子都沒有,滿臉真誠笑容道:「咱們是老交情了,那麼講究就太生分了。」說著側身一讓道:「來來來,裡面請,到部堂那裡說話。」

「大人請。」沈默笑道。

兩人來到尚書院內,嚴訥早在籤押房外站著,按說求見的是下官,他只需在屋裡端坐,等對方來參拜就好,但嚴訥的為人與李春芳極為相似,都是為人和易,從來沒有架子……甚至有人說,經過趙貞吉的一團火氣,袁煒的一團酸氣,現在的禮部有嚴訥和李春芳兩個老好人,終於變成了一團和氣。

當時嚴訥正在與李春芳商談禮部日後的事務,聽說沈默來了,兩人都心道:「這位可是官小神大,萬萬不得怠慢。」便終止了談話,一個出去迎接,一個早命人泡好了香茗、擺好了茶點,完全是按照迎接尚書的標準準備。

見禮後,三人進了屋,嚴訥也不回大案後的主座,便與李春芳和沈默在堂下一溜椅子上就坐。

分主賓落座,書吏看茶後,嚴訥這才問他來意,沈默笑道:「我是來向部堂報道的。」

「報道?」李春芳有些糊塗道:「報什麼道?」

沈默起身朝兩位大人恭敬一禮,拱手道:「下官新任翰林掌院沈默,向二位部堂報道。」

「沒聽說過翰林院得歸禮部管啊。」嚴訥笑道:「沈大人,你可拜錯衙門了。」

「雖然沒有明文規定。」沈默卻微笑道:「但以前翰林掌院都是由禮部尚書兼任,所以翰林院一直由禮部掌舵。現在皇上命令分開,但並未明令嚴部堂不得干涉翰林院事,顯然只是想為您減輕負擔,但在大事上,您該管還得管的。」說著一臉苦笑道:「不然翰林院區區五品的衙門想在京城混,怕誰都能壓過我們。」

「呵呵,沈大人說笑了。」嚴訥搖頭笑道:「誰不知道『進士不貴翰林貴』,你看滿朝高官,有幾個不是翰林出身?飲水尚且思源,誰見了你這堂堂翰林掌院,不得肅然稱一聲庶長?」話雖如此,他心裡還是很高興的,覺著沈默這人很懂分寸,是個值得結交的年輕人。

這也是沈默來禮部的目的所在,道理很簡單,翰林院向來是禮部尚書的一畝三分地,就等著收了莊稼好入閣,現在自己把翰林掌院給搶去了,雖然不是他的本意,但嚴訥這位禮部尚書,總不能去恨皇帝和首相吧?那討厭沈默簡直是順理成章。考慮到嚴訥也將入閣,那跟他搞好關係,就十分必要。

人放低姿態,總是不會吃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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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個人都是和風細雨,結果自然一團和氣,一番親切誠摯的交談後,雙方建立了親密但必不牢固的感情,要不是離中午還太遠,定然要把酒言歡,將感情繼續深入下去。

依依惜別之後,沈默也沒上轎,就直接往禮部衙門西邊的翰林院去了。作為中進士後所呆的第一個衙門,他也是熟門熟路了,不一會兒便到了翰林院門口。

門口竟空蕩蕩的沒有守衛,沈默直接進門,便見左右各有二祠,左側為土谷祠,右側為昌黎祠,昌黎祠內還有塊狀元碑,上面還有他的名字呢。過了儀門便到了一個開闊的庭院,院內古槐森森,接天蔽日,只問蟬鳴不見人聲。但他並不生氣,也不奇怪,因為他知道,這景象興許對別的衙門不正常,但翰林院來說,實在太正常不過了。

因為翰林院與一般衙門不同,不點卯、不升堂,沒有那麼森嚴的等級之分,官僚味也不重,有事兒就由侍讀、侍講兩位學士把大伙兒召集起來講一講,沒事的時候各忙各的……對於翰林們來說,正事兒無非就是編書修書整理書,一般都是年初時學士分配任務,然後每月一問進度,每季一次考察,只要能按時完成就行,沒必要非得坐班。所以許多翰林,都利用在館這段時間,遊歷天下、增長見識……當然以後世的標準,也可以說成是公款旅遊,但無論如何,都讓這些未來的高官們增長了見識、開闊了視野、了解了民間疾苦,不至於五穀不分,問人何不食肉糜。

所以大白天看不到人,實在太正常了,因為這本來就是個閑得蛋疼的衙門。

但也不可能全不在,沈默回想一下,西院為讀講廳,是侍讀、侍講學士辦公的所在,東院為編檢廳,是一眾編修檢討們呆的地方。他剛想往讀講廳走去,卻聽到編檢廳方向,傳來一陣說話聲,沈默心中一動,便轉往東走去。

到得編檢廳外,只見大門虛掩,聽裡面有人大聲道:「你們別不信,我一個鄰居在王府里當侍衛,是他今早晨親口對我說的。」

便聽旁人笑道:「興許那人唬你的。」

「這種事兒誰敢造謠?」那人氣道:「你們等著瞧,這兩天此事定就傳開,不信咱們打賭!要是有那麼塊石頭落在裕王府,你們每人輸我五兩銀子,如何?」

「要是沒有呢?」旁人問道。

「我就請你們大伙兒吃飯!去聚賢庄吃大酒席!」那人咬牙道,立刻引起了一片狼嚎,卻聽有人道:「上面得有真有八個古字才行!」

「有就是有!」那人大聲道:「我還誑人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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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默正在外面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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