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卷 莫道浮雲終蔽日 第六百五十四章 血紅一刀

聽完嚴嵩的蠱惑,沈默不想再談正事,便岔開話題道:「那六心居的張老闆去哪裡了?」

嚴年不知從哪裡冒出來,道:「被小人請下去喝茶了。」

「聽說閣老要給他題字?」沈默笑道:「久聞閣老的書法舉世無雙,不知下官能否在旁觀摩?」

「當然可以。」嚴嵩笑道:「請那位張老闆進來吧。」

「是。」嚴年恭聲下去,不一會兒,領著瓜皮帽張德貴進來給嚴閣老、沈大人磕頭。

嚴嵩和顏悅色讓他起來,道:「老夫和夫人最愛你家的醬菜,我愛吃你們家的甜醬蘿蔔、甜醬黃瓜、甜醬姜芽。夫人愛吃甜醬八寶榮、甜醬什香菜……」嚴閣老如數家珍,一臉緬懷地笑道:「你們給我家送醬菜,有二十多年了吧。」

「回相爺。」張德貴道:「二十二年了,我爹在的時候送了十三年,小人接替後,這是第九年了。」

「二十多年啊。」嚴嵩感慨道:「老夫馬上就要回老家了,以後你也不用送了,老夫為你題個店名,也算是善始善終吧。」

嚴年便扶著嚴嵩往書房走去,沈默也進去,張德貴落在最後,望著幾位大人的背影。表情一陣糾結,但還是嘆口氣,跟了進去。

等他進去時,沈默和嚴年已經鋪好了宣紙,磨好了墨,老嚴嵩提著粗粗的豬鬃大楷,運氣調息,精神凝氣,雖八十高齡,執筆的手卻穩如泰山,寫出「六心居」三個字結構勻稱、蒼勁有力,大家風範躍然紙上,引得沈默讚賞不已,確實比自己寫得強多了,嚴年更是連聲叫好。

嚴嵩左手拎著右臂的袍袖,右手持著筆,審視著自己的作品,滿意地點點頭道:「看來功力還在!」

嚴年在一邊對那張德貴笑道:「你祖上燒高香了,竟得到閣老的墨寶,這可是字字萬金啊,還不快磕頭謝恩。」卻見張德貴臉上除了惶恐之外,還無比的糾結,嚴年不由笑道:「看這傢伙,都高興傻了。」

這時,張德貴終於撲通跪下磕頭道:「多謝相爺厚愛,您這字太貴重了,小人小店小鋪面,只怕承受不起啊……」

嚴嵩呵呵笑道:「無妨,只管掛上就是……」

見老相爺還沒明白他的意思,瓜皮帽張德貴終於忍不住道:「小人不敢掛……」

一言既出,滿室皆寂。

※※※※

在場的都是聰明人,就連嚴年智商也不低,當然明白張德貴這話的含義……

嚴年氣惱道:「死乞白賴求字的是你,現在相爺寫好了你又不要,真是個不知好歹的狗東西!」他還要罵,嚴閣老卻緩緩擱下筆,如冬日殘陽般笑笑道:「不想要,那就算了吧……」

張德貴磕頭如搗蒜,一個勁兒地解釋道:「相爺的題字,小人是極想要的,可敝店叫六心居,正是因為六個人合夥開的,凡事兒得我們六家商量一致才能決定,小人得回去跟他們商量商量才行……」

「你這個解釋。」沈默搖搖頭道:「簡直爛極了。」說著擺擺手道:「既然閣老說算了,你就趕緊走吧。」

那張德貴如蒙大赦,給大人們又磕了頭,便屁滾尿流地跑掉了。

書房中。嚴年仍然憤憤道:「最看不上這些小商人,無情無義無恥,膽子比針鼻還小,一聽見點風聲,跑得比兔子還快?」

嚴閣老朝沈默歉意笑道:「讓沈大人見笑了。」

沈默搖搖頭,輕聲道:「小本商人,本就如履薄冰,掉下片葉子都怕砸到頭,順天府兵丁查封東樓別院的事情,已經傳遍全城,百姓聽風是雨、三人成虎,難免自己嚇自己,閣老千萬別多想。」

「呵呵,不會的。」嚴嵩搖搖頭,緩緩道:「等到你八十歲,便會知道人情似水,世味如茶,自然能看開了。」

沈默點點頭,沒有再問,又說了會兒話,便起身告辭,嚴嵩要送他,被沈默堅決攔住,連稱:「使不得」,就施禮告退了。嚴年看看老爺,見嚴嵩點頭,便趕緊跟著出去。

沈默到了外面,便算是完成一半任務,問明身邊的小吏。又向嚴東樓的住處行去,繼續履行後一半的任務。

來到嚴世蕃那富麗堂皇,非金即玉的院子里,沈默不禁對嚴東樓的品味大搖其頭,且不說嚴閣老人品如何,但至少志趣高潔,起居雅緻的很,怎麼就生出這麼個俗不可耐的兒子呢?

此時官差們正將屋裡的玉屏風、血珊瑚之類的寶貝搬出來,小心的往大車上裝。貪污皇帝八百兩,就要用這些價值萬金的東西還,這下小閣老還真是折本大了。

負責清點財物的王啟明迎上來請安,沈默問他查的如何,王啟明搖頭道:「除了屋裡的擺設價值萬金之外,並沒有什麼金銀珠寶,也沒有票據債券什麼的。」在沈默的關照下,他已經當上刑部主事了,一直很想回報沈大人的知遇之恩,結果這次沒搜到什麼細軟,心情十分的沮喪。

「哦……」沈默點點頭,卻又聽王啟明獻寶似的道:「但是開眼的東西可不少,大人可得進來看看。」

「什麼東西?」沈默便跟著他進了屋,就看見幾個官差,在打一張精雕細琢,九尺長、丈六寬的黃梨木大床的主意,想要把這玩意兒也運出去。看到那張碩大無比的合歡床,沈默不禁連連搖頭,便聽王啟明感嘆道:「真乃男兒金戈鐵馬的大好疆場!要不大人,把這個給您搬家去吧。」

「去你的!」沈默笑罵一聲,給他個暴栗道:「少出餿主意!」

此時又有人鑽到床底下,想看看下面藏著寶貝沒,結果掏出一堆白綾汗巾來。

「還怪精緻呢。」王啟明拿起一條,見用的是上好湖綢,上面是刺繡流蘇,一看就不是凡品,放在鼻端深深吸口氣,道:「還挺香呢。」便順手揣到懷裡道:「回去洗洗紮上,這不算貪污吧?」

「不算。」沈默搖頭笑笑,他眼尖,看到那些汗巾上,似乎都有點點片片的污漬,又見左右有官差在偷笑,便問道「這是幹什麼用的,你們知道嗎?」

一個官差捂著嘴笑答道:「小得知道這是幹什麼用的。」

王啟明翻撿著地上的汗巾,想再找出幾條好看的,送給相好的,一邊隨口問道:「幹什麼用的?」

「這是穢巾,據說嚴東樓每玩過一個女人,就丟一張汗巾在床下,年底統計汗巾條數,看看一年的結果,據說最多的一年,有九百多條。」那官差笑著答道。

包括沈默在內,眾人齊贊道:「小閣老好身體啊!」只有王啟明的臉都綠了,趕緊把揣到懷裡的汗巾扔出來,道:「呸呸,真噁心!」又想到自己方才還聞過其中一條,直接捂住嘴巴,飛奔出去,不一會兒,便聽到陣陣嘔吐聲在外面響起。

※※※※

在嚴世蕃的老宅中,並未搜出什麼金銀細軟,倒是搜出來各種奇奇怪怪的淫器性具不下千件,有的構思巧妙,有的用料昂貴,大多是沈默見都沒見過,甚至叫不上名字來的,絕對可以開辦一次頂級的明代性文化展。

不過另一路,塗立那邊收穫頗豐,共抄出黃金兩萬兩、白銀五十萬兩,東珠八百顆,各色珠寶十二箱,以及……更多的淫器……

兩人一合計。金銀珠寶該分的分,那些奇淫的玩意兒,也不知道嚴世蕃都用過沒,所以一件不留,全都編造成冊,呈送宮中,兩人來到西苑復命。

其實是他兩個書獃子少見多怪,人家嘉靖看到那些「小玩意兒」時,表現得十分淡定,只是讚歎道:「這傢伙還挺會玩。」想當年皇上年輕時,那也是沒少玩過這些東西,當然不覺著稀奇,還責備沈默兩個道:「這種東西隨便處理了就行,還送到宮裡來作甚?」

兩人無奈的應下,心說,我們還以為這些玩意兒很稀罕呢。

看完抄家清單,嘉靖對塗立道:「塗愛卿可以先回去了。」塗立有些嫉妒的看沈默一眼,只好乖乖下去了。

待塗立出去,嘉靖劈頭便問沈默道:「老嚴嵩的情緒可好?」

沈默輕聲道:「挺好的,他似乎也看開了,並沒有太難過,還想進宮謝恩呢。」

嘉靖聞言面色一沉,低聲道:「他要是早看開,怎會落得如此下場?」

沈默不知這話有何深意,只好勸道:「嚴閣老說,他能得以正常致仕,嚴世蕃也保住了性命,已是皇恩浩蕩,別無奢求了。」

「唉,樹欲靜而風不止,哪有那麼簡單?」嘉靖指了指御案上的一摞奏章,對沈默道:「你看看吧。」

沈默擦擦手,快步走到御案前,翻看那些奏章,清一色都是彈劾嚴家父子結黨營私,賣官鬻爵、貪污受賄、強搶民女……林林總總的罪名,毫無想像力。

他正看著,便聽嘉靖道:「不當出頭鳥、專打落水狗!這就是朕的臣子!」說著冷哼一聲道:「一犬吠人、百犬吠聲,這些破玩意兒,朕看著就心煩!」

沈默不敢說話,因為在這裡說的每一句話,都可能被寫進皇帝的起居注,說不定將來哪一天,就會惹出什麼麻煩。

卻聽嘉靖又問一句道:「落井下石的人很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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