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卷 莫道浮雲終蔽日 第六百五十一章 終審

三法司的最終調查結果,很快公諸於眾,天下皆知的貪官嚴世蕃,僅僅貪污八百兩白銀,說明大明朝的吏治,真到了水至清則無魚的地步。

對於這個結果,嚴世蕃還算滿意,雖然沒能算計到誰,但自己可以安然過關就行了,也不能要求太高。

既然案情查明,各方都沒有異議,下面就該量刑了,刑部幾位大佬一合計,又徵求了小閣老的意見,報了個「退還贓款、罰俸」一年的結果上去。

但很快被內閣打回,上面有嘉靖皇帝的硃批,兩個字「太輕」!何賓和塗立等人一商量,那就再罰八百兩,降一級,這總行了吧……參照近年朝廷對貪污的處罰,這已經是一千兩以下最重的處分了。

但報上去不幾天,內閣又打回來。這次的硃批字數多了,道「爾等法司諸曹,不讀《大明律》耶?」何賓和塗立登時傻了眼……

《大明律》是當年太祖皇帝頒布的,距今已近二百年了,事易時移,很多情況都起了變化,在很多司法案件中,已經不能按照《大明律》判決了,所以歷代都編修「問刑條例」,對一些案件的審判準則,做出潛移默化的改變。

其中反貪方面尤為突出,如果按照《大明律》量刑,貪污折銀二十兩即處流刑,四十兩即處斬刑,六十兩以上剝皮填草……那大明朝但凡有點小權的官員,都得變成人皮枕頭。

很顯然,之所以洪武以後,真正因為貪腐被處死的官員不算太多,不是因為官員有多清廉,而是後來的司法條例對這方面放鬆了。現在嘉靖帝竟讓刑部按照《大明律》定罪,其意若何,昭然若揭!

「我們都上當了……」何賓長嘆一聲道:「皇上這招以退為進,實在太厲害了!」他現在才明白,嘉靖早就準備好了這一手。之前表現出來的大度,不過是為了減少麻煩,的欲擒故縱之計罷了。

「現在看來。」塗立陰著臉道:「皇上打算重罰東樓公了。」他也回過味來了。為什麼當初皇帝並不關心嚴世蕃貪污的金額,因為嘉靖只需要其有罪的結論。有了這個結論,便可以用《大明律》名正言順的懲治嚴世蕃了。

他現在只後悔,當初為了攬功,把那「八百兩」說成是自己的功勞,加之他受到皇帝賞,沈默卻被攆出了紫光閣,因此所有人都相信他所說的。

塗立久經宦海,心裡明白得很,如果去找嚴世蕃解釋,說那「八百兩」不是我乾的,只能豬八戒照鏡子,里外不是人,連皇帝一塊得罪了。他覺著皇帝賞賜自己蟒袍,雖不一定把自己視為親信大臣,但至少有那個意思,自己何不順勢做個忠君之臣,跟嚴世蕃徹底撇清呢?

塗立很快拿定了主意,對何賓道:「部堂,皇上的意思很清楚了,這次不給東樓公定個重罰,我們是別想過關。」

「唉……」何賓埋怨地看他一眼道:「你呀,既然把大頭都抹掉了,還留那八百兩幹什麼?」

「誰能想到皇上會在區區八百兩上做文章?」塗立一臉委屈道:「現在不是埋怨我的時候,先過去這一關再說吧。」

「唉,那倒是。」何賓道:「我去小閣老那裡請示一下,你去嗎?」

「我就算了吧。」塗立苦笑道:「省下那頓臭罵吧。」

※※※※

何賓出了刑部衙門,很快來到嚴府中,他是嚴嵩的乾兒子,無需稟報便可直入後宅。

到了後院中,正看見嚴鵠出來,何賓一打聽,嚴世蕃竟然已經搬出府去,要找他得去別院了。

何賓說,既然已經到了,也不能急著走人,怎麼著也得先給老閣老請個安。

嚴鵠聽說何賓要去見他爺爺,笑道:「那感情好,我可得跟你一起去。」

何賓問道:「你有什麼事兒嗎?」

「也不算什麼大事兒……」嚴鵠道:「就是有家爺爺最喜歡的醬菜鋪子,給我們府上供了二十年貨,如今店老闆斗膽想求爺爺題個店名,因而找到了我……不過你知道,我爺爺已經許久沒動筆了。」

何賓看他一眼,心道:「必然是受了人家的好處。」但並不點破,微笑道:「二公子答應了,但不知怎麼跟你爺爺開口,對嗎?」

「正是。」嚴鵠嘿嘿笑道:「何伯伯定要幫小侄個忙。」

「好吧,我幫你說。」何賓點頭笑道:「你不用去了。」

「那感情好。」嚴鵠笑道,見何賓往裡走,不由笑道:「您還沒問我,那店名叫什麼呢?」

「除了『六心居』的,還有別家嗎?」何賓笑笑道,身為嚴嵩的乾兒子,早對其衣食住行,嗜好偏好瞭若指掌了。

跟嚴鵠分開,何賓便到了主書房所在的跨院中,一進去便看到嚴嵩坐在院子里,在指揮著一幫書童曬書。

何賓走過去行禮,嚴嵩看看他,道:「原來是子實來了,快坐吧。」邊上人趕緊給辦了個杌子,何賓道謝後坐上,輕聲道:「還沒到黃梅天呢,父親怎麼就曬開書了?」

「晒晒就裝箱了……」嚴嵩有些惆悵道:「宦遊京城三十年,總到歸去的時候了。」

何賓吃驚道:「前幾日,皇上不是又一次駁回了您老的乞休奏疏,還賞賜千金,溫言慰留嗎?」

「我要是把皇上的挽留當了真,早就死了不知多少回。」嚴嵩搖搖頭道:「皇上留我,是因為當初曾說過,要與我做一對君臣相得、永不猜忌的典範。有此言在先,怎會輕易放我。」

何賓輕聲問道:「父親是不是有些悲觀了?只要您不再上疏,不就什麼事兒都沒了?」

「為人臣子,不能那麼不識趣。」嚴嵩搖搖頭道:「皇上一面下旨慰留,一面卻抓住嚴世蕃不放,讓我顏面掃地,還不是想讓我繼續上疏,向天下人證明,是我堅持要走,皇上留也留不住。」

「原來皇帝是為了自己的面子。」何賓暗暗嘆息,不由有些悲觀道:「您老要是一去,我們這些兒孫們該怎麼辦?」

「你們……」嚴嵩看看他道:「只能夾起尾巴來做人,自求多福了……」也許是覺著說的過於冷淡,嚴嵩又補充道:「千萬別跟著嚴世蕃瞎胡鬧。我要是走了,他連自己都保不住,更別提保住你們了!」

聽到精神領袖般的嚴閣老都如此悲觀,何賓不由心中暗嘆,躊躇不決,便被嚴嵩看出了端倪,道:「是不是有什麼壞消息?」

「沒有沒有……」何賓連忙搖頭道。

「你休要騙我。」嚴嵩卻冷冷道:「你是刑部尚書,嚴世蕃是待審的人犯,若不是遇到大事,你怎會不避嫌疑,跑到這裡來?」

何賓被說中了心事,也想聽聽閣老的意見,便將事情一五一十說了。

※※※※

聽完何賓的話,嚴嵩的臉上並沒有絲毫悲涼,而是露出如釋重負的表情,對何賓道:「快把我扶起來。」

何賓不解其意,但還是依言將老閣老攙扶起來。嚴嵩站起來,面朝著西苑方向,緩緩跪了下去,磕頭道:「謝皇上恩典,謝皇上隆恩啊!」感激涕零的樣子,絕不似作偽。讓何賓暗暗心驚道:「乾爹不是老糊塗了吧?」

待把閣老重新扶起來,何賓問其何意,嚴嵩激動道:「皇上終究還是仁慈的,這次你們都沒事兒了,老夫也可以安心回家了……」

「那小閣老呢?」何賓問道。

「他……」嚴嵩面色一沉,緩緩道:「死不了……」

「那就是死罪可免,活罪難逃?」何賓道:「父親,咱們得救救小閣老。」

「你糊塗啊!」嚴嵩嚴厲道:「嚴世蕃一而再、再而三的激怒皇上,若是不讓陛下出這口氣,你們就永遠不得安生!」說著嘆息一聲道:「這些年來,他也太不像話,驕奢淫逸,弄權害人,誤我等良多,讓他受些懲罰,也是應該的。」

何賓被嚴嵩說得心動,事情鬧到今天,他們確實又有些怨恨嚴世蕃,如今能夠讓嚴世蕃一人頂罪,大家都得個安生,著實不是個壞主意。但面上還要悲傷道:「難道,真的眼看著東樓兄去遭罪?」

「他不遭罪,你們就得遭罪。」嚴嵩有些揶揄的看他一眼,然後正色道:「只要你們都各安其位,相互照應著,嚴世蕃就不會受到難為……」頓一頓道:「日後起複也不是沒可能。」

人家當爹的都這樣說了,何賓也沒必要皇帝不急太監急,便一臉痛苦地點頭道:「如此,就只有難為小閣老了!」

「嗯……」嚴嵩緩緩點頭道:「這件事,你就直接辦了吧,不要跟嚴世蕃說了,省得再生出枝節來。」他對兒子折騰的能力,還是很了解的,只是現在大勢已去,他們父子就像鯨魚擱淺離開了水,折騰的越厲害,完蛋的也就越快。

何賓心說:「這樣最好。」便要起身告辭,突又想起答應嚴鵠的事情,便輕笑道:「還有件事兒,卻不煩人,算是件雅事。」

「講……」說完一大通話,嚴嵩已經累壞了,全身都靠在躺椅上。

何賓便把六心居題詞的事情,講給嚴嵩聽,嚴嵩聽完後緩緩點頭道:「那家的老闆求了我好多次,老父嫌他賣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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