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卷 莫道浮雲終蔽日 第六百二十四章 搶戲

那福建舉子的對詩一出,馬上贏得滿堂喝彩,但沈默卻面色微變,徐渭輕聲問道:「怎麼了?」

「沒什麼……」沈默輕輕搖頭,其實他在裕王府上,曾經對過有七八分相似的,其中好幾句竟是完全相同,難道世上竟有如此巧合之事?

此時,那南直隸的舉子也有了,他道:「我是所有的數,那就是一到十,加上百、千、萬。聽我的——百尺樓前丈八溪,四聲羌笛六橋西。傳書望斷三春雁,倚枕愁聞五夜雞。七夕一逢牛女會,十年空說案眉齊。萬千心事腸回九,二月黃鸝向客啼。」果然一個不落,全都嵌進去了。

四川舉子機關算盡,還是無奈的下去了,於是只剩最後的四大高手。這次卻是南直隸的舉子出題,他想一想道:「我出十個字詠春,花枝弄影照窗紗映日斜,諸位可能對上?」

「我先來。」福建舉子殺得興起。漸漸不再低調了,道:「我對十個字詠夏,蓮新長水貼青錢數點圓。」

「我這十個字,可是一首詩。」那南直隸的舉子道:「花枝弄影照窗紗,影照窗紗映日斜;斜日映紗窗照影,紗窗照影弄枝花。」第一句是前七個字,第二句是後七個字,第三句是倒讀的前七個字,第四句是倒讀的後七個字,這是迴文詩中,難度很高的一種。

「巧了!我這也是一首詩。」那福建舉子笑道:「蓮新長水貼青錢,水貼青錢數點圓;圓點數錢青貼水,錢青貼水長新蓮。」完全符合那舉子的格式,顯然曾經玩過這種文字遊戲。

那南直隸舉子無奈地看福建舉子一眼道:「老兄,你也太厲害了吧?」

福建舉子笑道:「是沒遇上強手。」他是專撿氣人的說,引得下面人都變了臉色。

但那浙江舉子和湖廣舉子卻顧不了那麼多,他倆滿頭大汗的絞盡腦汁,想湊出符合格式的十個字。

最後還是那浙江舉子技高一籌,高聲道:「我也有了,我用十個字寫春天。悠雲白雁過南樓半色秋!」

便有好事者,按照方才的格式破句道:「悠雲白雁過南樓,雁過南樓半色秋;秋色半樓南過雁,樓南過雁白雲悠!」叫好成了一片。

於是都看向湖廣舉子,他又憋了半天,終於還是搖搖頭道:「方才秋天的還有些思路,可現在換成冬天,實在不是力所能及。」於是拱拱手。垂頭喪氣地下去。

眾人為他惋惜之餘,都望向那福建士子道:「你那麼能,能不能把冬天的做了?」

「這有何難?」那福建士子微微一笑道:「你們聽著——梅枝幾點雪花開春信來!」梅枝幾點雪花開,點雪花開春信來;來信春開花雪點,開花雪點幾枝梅。

眾人聽了,覺著他果然有狂的資本,實在是才氣縱橫。

※※※※

還剩最後三個人了,這次卻該是那浙江舉子出題了,他微微笑道:「我有一謎語,謎面是一首詩——謎底為四個……人名;請每人猜出兩個,都猜出來我就下去,若猜不出來,就請下去。」

「你講!」到了這份上,誰也不肯服軟,兩人一起道:「猜不出來便下去!」

「請二位聽好了。」那浙江舉子便道:「佳人佯醉索人扶,露出胸前霜雪膚;走入帳中尋不見,任他風水滿江湖。」

這個還真有些難度,讓屋裡一下陷入了安靜,沈默和徐渭也緊鎖著眉頭想了半天,最後徐渭輕聲道:「我猜出來了。」沈默點點頭,不動聲色道:「別搶戲。」

但那福建舉子猜出來的也不慢。但不知他存了什麼心理,居然忍住沒說。這讓那等著他給出答案,好順藤摸瓜的南直隸舉子一籌莫展,憋了半天終於認輸道:「我猜不出來。」說著問那福建舉子道:「老兄,你就別噎著了,說出來讓愚弟開開眼吧。」

福建舉子這才矜持道:「我也不知猜得對不對。」然後才慢悠悠道:「我覺著,佳人佯醉索人扶,是『假倒』賈島;露出胸前霜雪膚,是『里白』李白。」

「那後兩句哩?」眾人道:「一氣說完吧,要把我們憋死嘍。」

「走入帳中尋不見,應該是羅隱、任他風水滿江湖,應該是翻浪、潘閬,不知在下說的對不對?」福建舉子笑道。「對!太對了!」眾人聞言茅塞頓開,都叫起好來,還有好事者給他端上碗酒,敬請高手飲下。

只剩下浙江和福建兩位舉子,出題權在福建舉子手中,他望向稍顯緊張的浙江舉子道:「老弟的謎語,怕不是自己想出來的吧?」

「是的。」那浙江舉子誠實地點頭道:「在某本古書上看到的,說是唐朝的謎語,至今沒人對上。」這個年代,除了四書五經、朱子語類這種教科書外,其餘的書籍流傳範圍很窄,大都以私人藏書的形式,彼此隔絕著。所以他出這種從書上看到的對子,也不怕被人笑話。

「那好,我也出個從書上看來的,你要是能照著對一個,就算你贏了。」福建舉子道:「要是對不上來,這場賭局,可就算我們福建人贏了。」

「你出上聯吧。」浙江舉子點點頭道,心說對對子總比猜謎語強多了。

「我說的卻不是什麼絕對,而是一首聯邊詩,你聽好了。」那福建舉子便清清嗓子道:「逍遙近道邊,憩息慰憊懣。晴暉時晦明,謔語諧讜論。草萊荒蒙蘢,室屋壅塵坌。僮僕侍倡側,涇渭清濁混!」

眾人一聽就嘩然了,這也太難了吧,聯邊詩便是說每句詩的偏旁相同,而且還得考慮到內容與語句的通順,難度本身就很大了,更不要說這種,八句詩用了八個不同的偏旁,根本就是沒法對的。

浙江舉子稍微想想便放棄了,這對他來說難度實在太大了,有些不服氣地道:「你會嗎?」

「現在不是我會不會的問題。」那福建舉子呵呵笑道:「而是你會不會。」說著板起臉來道:「如果你認輸,我便告訴你答案。」

「這麼說,你會了?」浙江舉子道。

「你得先認輸我才回答。」福建舉子雙臂抱在胸前,有些得意地笑道。

「認輸、認輸、認輸!」那些福建士子便一齊起鬨道:「浙不如閩!浙不如閩!」

在這片肆意的嬉笑聲中,那浙江舉子面色漲得通紅,囁喏著嘴唇道:「我怎能代表全浙。浙江比我厲害得多了去了,即使我認輸,也不能代表浙江不如福建。」這屬於強詞奪理了,但他萬萬不敢松這個口,不然會被父老鄉親的唾沫星子淹了的。

「那誰能代表?」那福建舉子傲氣道:「這屋裡誰能答上來,儘管開口幫他這個忙?」他那些同鄉便起鬨道:「怕誰也幫不了吧?」一時間,滿屋子閩南強調,真是得意極了。

就在這時,廳角突然響起一個浙江口音道:「這有何難……」馬上將眾人的目光都吸引過去,大伙兒只見一個戴著狗皮帽子的白胖子,正一臉挑釁的望著那福建舉子道:「我隨隨便便對一個。你看如何?」說著便清清嗓子,拿腔拿調道:「循徊徒彷徨,蒲葦蘆草荒;愈念怨悲愁,江濁滾滄浪;遙迢遠道返,客宵寒窗宿。鐵鎖鎮銅鐘,伶仃佛側倦!」

他這邊念完了,那邊也有人記錄下來,大家一看,果然是完全符合要求的聯邊詩,而且通順有意義——是說詩人心情低沉,漫無目的的出來散心,結果來到深秋的江邊,看到滿眼枯黃的蘆葦,江水渾濁的滾滾而去,使他的心情更加低沉,只好往回走。但在半路上天就黑了,只好在一家廟裡投宿,夜裡清冷,心中凄苦,只能伴佛而眠。

眾人皆道好詩,一下子,不分南北東西中,除了福建士子外,都一個勁兒的叫好……大伙兒也是存心,早看不慣那福建舉子的囂張,想找人壓倒他。所以這白胖子一出生,風頭便蓋過了那福建舉子。

只有他邊上的年輕人暗暗偷笑,心說:「言為心聲,看來文長兄相思成灰,已經快要為那女人魔怔了,我得儘快幫他促成這事兒。」

※※※※

那福建舉子愣了一會兒,端詳白胖子這一桌片刻,突然笑道:「原來是文名天下的文長先生,學生輸得不冤!」說著躬身施禮道:「學生福州末學鄭堂,見過文長先生。」

一聽這白胖子居然是徐渭,滿屋子舉人呼啦一聲全站起來,登時把方才的意氣之爭拋在腦後,參觀當世大名人為重。徐渭幼年成名,不到二十歲,便已經名揚全國了,與王世貞、李攀龍並稱文壇領袖,有「南徐北王中攀龍」的稱謂,在讀書人眼裡,絕對是偶像級的人物。

「不好玩,不好玩。」如果是被一群姑娘色迷迷地盯著,徐渭定然甘之若飴,可被這幫臭男人火辣辣的看著,他不禁渾身寒毛直豎,大搖其頭道:「我是來吃飯的,你們當我不存在好了。」

他的願望很快得以實現。因為他的暴露,他所坐的一桌,自然成為了焦點,連帶著邊上幸災樂禍的沈默,也進入了眾人的視線。

便有眼尖的舉子認出了他,驚叫道:「天哪,竟然是恩師!」很快引起了一連串的反響,有南直隸的、有浙江、有江西的、湖廣的、甚至還有福建的。在確定是沈默本人後,眾人紛紛離席,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