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卷 莫道浮雲終蔽日 第五百九十六章 上法場!

十五的月亮十六圓,這正是嘉靖四十年最後一次月圓。

銀盆似的月亮,將銀輝灑落在燕趙大地上,清晰地映出遠處地平線輪廓。「嗒嗒」地馬蹄聲從遠處傳來。接著,一個馬頭出現在東南方向,沿著官道快速行進著,很快,幾十騎馬緊緊跟了上來,與第一騎始終保持著兩三丈的距離,馬蹄隆隆,踏碎了滿地的月光,直衝西北方向。

這是沈默和他的衛隊,他們昨日申時末才離京,往宣府急行而去。宣府號稱「京西第一府」,是北京城西邊的第一個的府城,距京師三百餘里,乃是京師的鎖鑰所寄,要害可知。

也正因為如此,沿途有最完善的驛站系統,嚴格的每隔二十里一驛。如果沒有這套系統支持,沈默想要連夜狂奔近四百里,簡直是痴人說夢。

好在他取得了錦衣衛的令牌。還有夜行經驗最豐富的嚮導——就是那頭前帶路的第一騎。那位常年來回於宣大和京師之間的錦衣衛信使,對這條驛路無比熟悉,帶著他們在月光下賓士如流星,利用一個又一個驛站,保持著不間斷的高速行進。

※※※※

宣府大牢中,王四的屍體已經被抬出去,因為犯人暴斃而引起的騷亂漸漸平息,畢竟在這煉獄般的大牢里,死個把人司空見慣,沒什麼好大驚小怪的。

但這對沈煉父子倆,卻是無比的震撼。他們很清楚,那王四不過是個倒霉的替死鬼,方才該死的,應該是他們爺倆。

還是沈煉心志堅定,恢複的快,輕嘆一聲道:「我不殺伯仁,伯仁因我而死。」

沈袞臉色慘白道:「他們為什麼這麼做?」

「興許是怕夜長夢多。」沈煉輕聲道:「也可能怕為父亂說什麼,誰知道呢……」

「他們這回沒得逞,會不會再想辦法謀害爹爹呢?」沈袞憂心忡忡道。

「管他呢,反正橫豎都是個死,早晚還不一樣。」沈煉洒然一笑,卻又不無憂慮道:「倒是袞兒你,可得保護好自己啊……哪怕眼看爹爹被砍頭,也不能太過悲傷,總之謹言慎行,一切以出去為要。」

「爹爹……」沈袞一臉悲傷道:「我不能……」

「什麼不能?」沈煉一臉嚴厲道:「記住。對一個還有很長路要走的年輕人來說,活下去,比什麼都重要!」

「爹爹……」沈袞眼中蘊著淚水道,顫聲道:「孩兒要做您這樣的人。」

「不要學爹爹,爹爹雖不後悔,但不願自己的孩子重蹈覆轍。」沈煉語重心長地拍拍他的肩膀道:「如果能順利出去,將爹爹下面的話轉告給你兩個兄弟,作為咱們沈家的家訓,不許違反。」

「孩兒聆聽父親教誨!」沈袞雙膝跪下、鄭重其事道。

「而今以後,我沈家子弟須以耕讀傳家,但不得參加科舉!更不許出來為官!」沈煉沉聲道:「只有這樣,才能長久興旺下去,方不愧列祖列宗,亦無愧於百姓良知。」

「爹爹,您不是常教育我們,要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嗎?」沈袞不解道:「可按您剛才說的,豈不是自掃門前雪,不問他人家?」

「唉……」沈煉疲憊的嘆口氣道:「也許是爹爹自私了吧,但你必須聽……」父子倆就這樣一個說一個聽,根本沒感覺時間的流逝,那飯勺敲打飯桶的聲音又響了,竟然一下到了早飯時間。

※※※※

月亮越來越小,輪廓越來越淡,東邊的天際卻漸漸開始發白。

馬隊疾馳中,便看到遠處半空中,懸著個橘色的亮點,騎士們不禁一陣歡呼,因為那正是驛站懸掛的氣死風燈。

很快,便能看清那高懸在兩丈旗杆上、有個大大「驛」字的燈籠,就連驛站的輪廓也越來越清晰。

驛站早一步得到命令,已經準備好了替換的馬匹,以及熱水乾糧,好讓他們一到便可換馬趕路。

從昨天傍晚開始趕路,沈默他們還沒有休息一次呢,加之一直夜路、精神高度緊張,衛士們全都面露疲憊之色,但所有人都一聲不吭,更沒有情緒上的波動。這讓想看他們笑話的嚮導暗暗稱奇,心說沈大人的護衛都不是常人啊。

但更讓他驚奇的是沈大人,一個養尊處優的文官,竟然也能一直堅持著下來……雖然看他上下馬的僵硬動作,便知道沈大人的大腿內側已經磨破了,腰也快不吃勁兒了,但他的表情卻十分淡定,單從臉上看不出什麼端倪來。

「大人,要不要休息片刻。」嚮導有些感動,輕聲問道。

沈默聞言嘶聲問道:「走了多遠了?」

「再兩站到懷來。」嚮導道:「從懷來再走八十里就到了。」

「現在什麼時辰?」沈默問那驛丞道。

「回大人的話,卯時三刻。」驛丞看看天色道。

「還有三個時辰,得抓緊了……」沈默沉聲道:「寧肯提前到了休息,也不能因為休息誤了時辰!」三尺便打個唿哨,衛士們立刻爬上馬去,整裝待發。

嚮導不無擔憂地望著沈默道:「您還行嗎?」

沈默笑笑道:「不行也得行,帶路吧!」

「是!」彷彿被他的精神所鼓舞,嚮導竟有些興奮起來,翻身上馬,一夾馬腹道:「天亮了,要加快速度嘍,都跟上啊!」話音未落,便一溜煙竄了出去。

沈默他們趕緊追了上去。

※※※※

宣府城內,總督府中,楊順一夜沒睡踏實……前半夜沒睡,等著沈煉父子被毒死的消息,結果最後毒死了別人,卻讓他父子逃過了,讓楊順大失所望,便琢磨著如何再下手。琢磨了半天,剛有點困意了,誰知卻又等來了京里的八百里加急,將刑部的回函送到了。

這一鬧騰,覺是睡不成了,楊順乾脆穿衣起身,讓人將住在隔壁的路楷叫過來,合計一下該如何是好。

路楷被從被窩裡叫出來。還睡眼惺忪呢,聽了楊順的講述,哈欠連連道:「既然刑部的迴文到了,那就按規矩辦吧,省得將來啰唆。」

「可他要是聒噪怎麼辦?」楊順問道。

「把嘴給他堵上唄。」路楷滿不在乎地答道。

「這倒不難,只是我聽說。」楊順皺眉道:「那沈煉的一些個弟子,帶著保安州的青壯陸續來宣府,若是公開問斬,會不會出亂子啊?」

路楷這時清醒了,沉聲道:「大帥,他們來得正好!刁民終究是少數,充其量不過二三百人,就是不動城裡的駐防軍,您的親兵營也有上千人,還怕他們劫法場不成?」便為楊順解釋道:「本來這案子構陷的痕迹太重,興許將來風向變了,有人會給他們翻案,到時候咱們可就麻煩了。」又冷笑一聲道:「讓他的徒子徒孫劫法場吧,那可是等同謀反的重罪,我看誰還敢再給他翻案!」

楊順恍然,贊道:「好一招將計就計!就找你說的辦!」話雖如此,卻絲毫不能大意,萬一真讓人劫走了,那可就笑話大了。

趁著還有時間,兩人商議一番,最後決定由路楷出面監斬,楊順坐鎮後方,隨時應變。

商議妥當,便先差人去十字路口打掃了法場。待早飯過後,點起親兵營的一千士兵,一半先往去了法場布防,一半則會同宣府的刀仗劊子手,都來到大牢門前伺候。

到了卯時,典獄官拿了兩塊兩尺多長,兩寸多寬的白木片子,送到監斬官面前,那是將要插在死囚背後的犯由牌。

路楷便提筆在其中一塊上,寫下「人犯沈煉妄造妖言,結連邪教,通同造反,律斬!」又在另一塊上,寫下了「人犯沈袞,煉子也,罪該連坐,律斬!」

可憐沈煉父子,還以為楊順路楷雖然打擊報復,但不會禍及妻子呢。孰料害人者終究心虛,止誅其身還不夠,非得要斬草除根,一網打盡才罷休,是以在送往刑部審核的判決書中,亦有沈袞沈褒的名字。

若不是當初跑得及時,他們一家子都得遭殃,現在沈袞自投羅網,路楷自然不會跟他客氣。

當典獄將兩塊犯由牌拿到牢里時,沈煉驚呆了,沈袞更是嚇得篩糠一般,癱軟在地。直到獄卒將父子倆五花大綁起來,又將膠水刷了頭髮,綰個鵝梨角兒,各插上一朵紅綾子紙花,沈煉才驚醒過來,大聲道:「冤有頭,債有主,跟我兒子有什麼關係!」

獄卒們大都知道沈煉的事情,有些同情地看著他,但也僅止於此,該怎麼辦還得怎麼辦!也不管沈煉如何叫喊,將他父子倆半提半拖到青面聖者神案前,各與了一碗長休飯,永別酒。

沈煉仍在聲嘶力竭的大罵,沈袞仍然癱軟不起,自不會吃喝,那些獄卒便按著他倆,強行灌了酒,然後便拿出兩根兩端有繩,中間是木棍的口勒。將那木棍橫在父子倆口中,繩子繞向腦後緊緊綁著,馬上「啊啊」說不出話來。

強按著他倆辭了神案,三四十個獄卒便將沈煉在前、沈袞在後,推擁著出了牢門,送上囚車。那五百親軍和刀斧手,接過人來,簇擁著出了總督府,繞城一周。引得無數百姓尾隨觀望,問那囚車上的犯人是誰。

便有人仰面看那犯由牌,大聲念了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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