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卷 莫道浮雲終蔽日 第五百九十二章 結束吧,委曲求全的時代……

年永康之所以能救出沈煉,不是因為楊順怕了他,而是不得不給陸炳面子。可以說,只要陸炳不死,楊總督就永遠出不了這口氣,時間就這樣到了嘉靖四十年冬,錦衣衛大都督陸炳暴亡的消息,傳出了京城,傳遍了九邊,也傳到楊總督的耳朵里。

得知這一消息,楊順簡直不敢相信,知道京里小閣老來信,說陸炳已死,讓他將那個礙眼的沈煉處理掉時,他才確信這是真的,不由大喜過望。立刻找來心腹手下,商量著如何對付完成小閣老的任務,當然更是了結自己的怨念。

有手下說罪名不是明擺著嗎?造謠生事,辱罵總督,直接請王命旗牌砍了不就成了?楊順氣得大罵道:「豬頭,還敢提那件事?!」他哪敢拿沈煉罵自己的事情做文章,要是鬧大了兜不住,把事情捅出去,自己哭都沒地兒哭去。

結果商量了半天,也沒拿出個正經主意,正在惆悵間,外面通報路楷來了。楊順心說這傢伙詭計多端,是個小諸葛似的人物,我何不問問他的意思?畢竟那事兒他也有份兒,不會坐視不理的。

便屏退左右,命人請路楷上堂,那路楷卻是有公務前來,對他行禮道:「大帥,今有蔚州衛拿獲妖賊二名,解到轅門外,伏聽鈞旨。」

楊順只好按下心思,先問道:「什麼妖賊?」

「這二名妖賊,叫做閻浩、楊胤夔,系妖人蕭芹之黨。」路楷答道。

一聽「蕭芹」這名字,楊順便明白了。原來自嘉靖中期以來,先有仇鸞後又楊順之流把持邊關,上行下效,軍官只知剝削士兵百姓、不知保家衛國,以至風氣敗壞、邊防廢弛、邊民和下層士兵飽受摧殘、不堪其苦。為圖謀生存,擺脫貪官污吏兵痞的威脅,不少人跨越長城,逃往「外夷」地區,向蒙古酋長服屬和共同生活。

這些越境者在外夷的支配下,在漢蒙邊境地區。成立了一個個「板升」……「板升」是蒙語村莊的意思。但他們並沒有被蒙古游牧文化所同化,而是在當地發展起農業社會,保持著一定的獨立性,也必然會受到蒙古與大明的雙重欺壓。為了求生存,這些板升之間,靠共同的信仰聯繫在一起,那就是「白蓮教」,其首領東西南北四天王——蕭芹、王得道、喬源、丘富等人政教合一,從政治和精神上雙重領導著數目急劇上升的板升居民。

那東王蕭芹,乃是影響最大的一個,他向來出入虜地,慣以燒香惑眾,甚至連虜酋俺答都被他騙得團團轉,竟尊其為國師,執禮甚恭。狐假虎威也好、趁勢而起也罷,這蕭芹竟然成事,雖與另外三位首領並稱四天王,實則已經成為唯一的領袖,手下親兵近萬,能指揮的部隊超過兩萬,還有全體板升教民的狂熱擁護,成為了邊境地區不容小覷的第三股實力!

明國人對他是恨之入骨,因為俺答幾次入寇,都是蕭芹等人為之嚮導,中國屢受其害,此人難辭其咎。而且蕭芹這廝極盡花言巧語,哄騙邊境軍民說「在板升有萬頃良田可供居住,去了便能分得田地、耕牛、農具、種子,且不需向官府納糧,還可免受蒙古人劫掠」,哄得軍民越境逃竄者如過江之鯽,令官府大為恐懼,加強保甲連坐之法,曰一人叛逃,全保斬首,結果造成了整村整村的叛逃……

此人還破壞馬市,挑唆戰爭、賄賂邊將、勾結奸商……犯下的罪惡罄竹難書,絕對是宣大總督的心腹大患,如果說讓楊順在他與沈煉之間,找出個最想殺的人,毫無疑問,會是前者。

※※※※

閻浩、楊胤夔等人,位列蕭天王麾下的八大護法金剛,也是數內有名的妖犯,這次奉命過來跟晉商購買鹽茶,結果不知怎麼走漏了風聲,竟被路楷帶人擒了個正著,興沖沖的拿來楊總督處請功。

卻見楊順得報之後,面上無甚喜色,心中不由奇怪道:「難道他嫌我沒有事先通保嗎?」便道:「機會稍縱即逝,來不及向大帥稟報,請大帥勿怪。」

「唔……」楊順搖頭笑笑道:「路老弟想到哪兒去了?實不相瞞,本帥是在為另一樁事發愁。」便拿出嚴世蕃的書信給他看道:「本帥為此事朝思暮想,廢寢忘餐,恨無良策,所以才愁眉不展。」

路楷原先其實是員能吏,但自從收了楊順的銀子,算是徹底被拉下水了,只好死心塌地跟著嚴黨混,接過小閣老的書信閱覽一遍,沉吟道:「沒了陸炳庇護,那沈煉不過是脫了殼的蟹子,還不任我們擺布?」

楊順聞言大喜道:「若能除卻此心腹之患,你我兄弟高枕無憂,升官發財。」

路楷呵呵一笑道:「就靠著大帥了。」略一思索,便笑道:「有道是,有心栽花花不發、無心插柳柳成蔭,這次下官可算是插柳成蔭了!」

「快快道來!」楊順急切的催促道。

路楷指指門外道:「就落在那幾個妖人身上。」說著有些得意道:「別的法子擺布不了沈煉,只有白蓮教通虜一事,為聖上所最怒。如今將妖賊閻浩、楊胤夔的招供中,加入沈煉的名字。就說閻楊二人是沈煉的學生,那沈煉因彈劾嚴閣老不成,失職怨毒,反對朝廷,教他們煽妖作幻,勾虜謀逆。天幸今日被擒,乞賜天誅,以絕後患!大帥覺著如何?」

「妙!妙!妙!」楊順拊掌笑道:「老弟真不愧是小諸葛啊!」便拍板道:「我這就急報小閣老得知,教他催促何賓快做覆本!這次沈煉之命,是萬萬逃不掉了!」

來而不往非禮也,路楷也拍手贊道:「妙哉,妙哉!」兩個當時就商量了奏章,約齊了同時發本,要將此事辦成鐵案!同時路楷也不忘發籤。命總督府親兵直去保安州,擒拿「妖師」沈煉歸案!

總督府親兵一動,年永康便得知了消息,但他深知此時今非昔比,已經沒法硬碰硬,於是快馬加鞭趕在前頭,先一步到了保安州,告知沈先生,速速遠走避禍。

問得噩耗,慌得懷抱嬰孩的沈夫人六神無主,沈袞、沈褒成了熱鍋螞蟻,只有沈煉安坐如泰山,對年永康道:「那嚴世蕃和楊順恨我久矣,現在陸炳又死了,他們必然要新仇舊恨一起清算,我不能逃,若逃跑必會累及鄉鄰,讓他們無辜為我而死。」

年永康給沈煉跪下,苦苦哀求他快逃跑,他卻紋絲不動;想要用強,卻見他亮出匕首,抵在胸口道:「我意已決,你不要再浪費時間了。」

年永康於悲慟之中,聽出了沈煉的言外之意,擦乾眼淚點點頭道:「那夫人和三位公子可否先行一步?」

誰知有其父必有其子,沈袞和沈褒高聲道:「我們必在爹爹左右!也好有個照料!」

年永康急道:「沈公下獄必被誣陷重罪,生死難料,兩位公子必須護送婦人和小公子,遠遁口外,避其勢力;待等嚴家勢敗,方可出頭。若執意再次,必然全家破滅!」說著苦苦相勸道:「公子以宗祀為重,豈可拘於小孝,自取香火滅絕之禍?當早為遠害全身之計。尊大人處,某自當看覷,不必挂念!」兩位公子被他說得動搖起來。

這時門外衝進來年永康的手下道:「總督親兵已經入城了!」

已經火燒眉毛了!眾人都看向沈煉,等他最後的決斷。他的目光掃過妻與諸子,沉聲道:「你們都跟著年叔叔走,快走!」

年永康得了令,馬上命人強拉硬拽,將哭號不停的沈家公子和沈夫人送上馬車,疾馳奪門而去,他給沈煉重重磕個頭,也走了。

錦衣衛的人前腳剛走,總督府的人後腳便至,將沈煉鎖拿歸案,卻尋不著他的家人;想要搜捕,卻見群情涌動,老百姓高喊「放人」,有魯勇之士甚至持械而出,嚇得他們趕緊帶著沈煉倉皇而逃,不再去管其家眷如何。

※※※※

那邊沈煉下了宣府大牢,等待刑部覆本,便要被梟首示眾;這邊年永康帶著他的家眷逃出了保安州,徑直往口外而去。

徐夫人讓沈袞出來問,這是要去哪兒?年永康道:「宣大都是楊順的地盤,只有板升不是。」

沈袞聞言失色道:「那豈不坐實了父親的罪名?不妥不妥,絕不能去!」

「沈兄放心。」年永康勸道:「此事無人知曉,況且只是去權宜數日,等風聲一松,立刻送你們去內地居住。」沈袞還是不答應,直至驚動了沈夫人,出來聽年永康分說之後,才勉強答應下來……沈夫人是個女人,是個母親,她不懂男人們的慷慨大義,她只知道懷中有尚需哺乳的嬰孩,眼前有活蹦亂跳的兩個兒子,她不能失去他們,其他的也很重要,但跟這個比起來,就算不得什麼了。

到了晚上宿營,沈褒睡得迷迷糊糊,便被沈袞悄悄叫醒,兄弟倆到營外說話。揉著惺忪的睡眼,沈褒終於見二哥竟背著包袱,不由驚呼道:「你……」被沈褒一把捂住嘴道:「小聲點!」

「你要去哪兒」沈褒這下聲音小了。

「我要回去!」沈袞沉聲道:「父親無罪陷獄,做兒子的怎能棄之而去?年叔叔雖然是好心,但終究不知我沈家忠義第一!我們如今畏罪潛逃,父親倘然身死,骸骨無收,萬世都要罵我們兄弟做不孝之子,哪還有顏面活在世上?」說著攥拳道:「我要回去,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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