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卷 鬼哭神嘯朝天號 第五百七十三章 東廠詔獄

在北京城東安門內,有一處青磚灰瓦的普通衙門,其貌不揚。裡面的布置與普通衙門稍有不同,正廳邊上的廟裡,不是供著城隍,而是武穆岳飛的雕像。在西側的祠堂前還有一座「百世流芳」的牌坊,加上岳飛的雕像,讓不明底細的人,還以為到了什麼模範單位了呢。

但當你走進西側的祠堂里,仔細端詳那供奉著的十幾個檀木牌位上的名字,便會發現這些「先人」,都有個一模一樣的頭銜——「欽差總督東廠官校辦事太監某某」,簡稱就是提督東廠太監!

不錯,這正是歷屆東廠廠主的牌位,全都供奉在這祠堂內享受蒸嘗,那這個衙門的真實身份,也就呼之欲出了,便是令人聞風喪膽的東輯事廠,簡稱東廠。

這地方可是老北京止小兒夜啼的良方,只要對不聽話的孩子喝一聲:「再哭,讓番子把你抓去!」便能把孩子立刻嚇得沒了聲兒。許多北京人就是聽著這個衙門的恐怖故事長起來的,其實在很多年輕人的記憶里。東廠番子的兇猛,只是個老人口中的傳說罷了。在他們看來,東廠只不過是錦衣衛的一個分舵,跟陸太保麾下鮮衣怒馬的錦衣衛比起來,那些後娘養的東廠番子,實在是不夠屌。

但是現在,東廠的現任督公陳洪,決意重振東輯事廠的威風,在他的號令下,懶散許久的番子們抖擻精神,迎接重見天日後的第一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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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午時分,陳洪從宮裡出來,來到自己的小王國里。他的弟弟陳湖,也帶著掌刑千戶、理刑百戶,並子丑寅卯十二顆掌班、領班、司房四十多人,在院子里跪迎廠公大駕光臨。

陳洪端足了架勢,挺胸腆肚的穿過跪了一地的人群,才淡淡道:「都忙去吧……」又對胞弟道:「你跟著就行。」

陳湖聞言湊上來,笑逐顏開道:「哥……」

「嗯?」陳洪斜睥他一眼,從鼻子里哼一聲道。

「哦,不,我該死。」陳洪輕輕抽自己一個嘴巴子,賠笑道:「那個廠公,您老今兒來有何貴幹?」雖然陳洪是東廠的頭頭,但他的根基卻在司禮監,在皇帝身邊。所以大多數時間,陳洪得在宮裡侍奉皇帝,這裡都是由他弟弟看著。

「看看那個人……」陳洪垂下眼皮道:「陛下又問了,嚴東樓也催得緊,你們問出什麼了嗎?」說著話,兄弟倆到了後院,守備森嚴的大牢前,這就是東廠的詔獄。天子之令為詔,繫囚之地為獄,所以詔獄便是關押皇帝下令逮捕的犯人的地方。原先只有錦衣衛詔獄,但後來東廠勢大,覺著每每有犯人還得解往錦衣衛,著實麻煩,便自己也建了個用著方便。

那錦衣衛詔獄,從外面看起來還算正常,除了守備森嚴點、圍牆高一點,與尋常監獄別無二致,但這東廠的詔獄不愧是太監的地盤,從裡到外透著骨子邪性勁兒。

這座大牢沒有安通道,只有唯一個入口,四周圍牆將近三丈高。用方正的青石壘成,底部最厚處竟有一丈,上面機關密布,觸者即死。從大門進去,要連續通過三道閘關,每一道中都藏著數千斤、乃至上萬斤的斷龍石,一旦有事,馬上落下,闖入者就只有拆牆了。

「什麼叫固若金湯?這就是鋼澆鐵鑄的!」所以即使現在東廠番子的水準下滑的厲害,陳洪也不擔心有人會打裡面犯人的主意。

穿過三道閘門,進去黑黢黢、陰森森,散發著濃濃腐臭味、淡淡血腥味的牢房,陳洪趕緊用絲帕捂住鼻子,這種鬼地方,每來一次回去好幾天都吃不下飯,所以不是萬不得已,他是不會進來的。便硬著頭皮,讓陳湖打著燈籠在前面帶路。

這詔獄分上下兩層,上層住的是使了錢的犯人,好歹能透風、且正午時有些許陽光射入,下層住的是沒給錢的犯人,整天整天的空氣不流通,見不到陽光,裡面的環境極其惡劣,關在裡面的犯人,有些只是犯了小罪,只因沒能行賄獄卒,便被關在下層,一茬茬死去。反倒是那些窮凶極惡之徒,閻王不收,竟能在這惡劣的環境中存活下來,久而久之,這裡變成了活生生的人間地獄。

只聽陳湖小聲提醒道:「這裡的犯人心性古怪,您老要留心腳下。」說著讓四個膀大腰圓的獄卒,將陳洪緊緊圍在中間,護著他走到地牢盡頭。

陳湖將燈籠掛在燈台上,伸手摸索了一會兒,摸到一個鐵環,將其按某種順序左右轉了轉,便聽到「卡拉卡拉……」的聲音,只見面前的磚牆緩緩向兩邊打開,露出一條漆黑的甬道來,這裡是密牢,用來關押審訊欽犯、要犯和死刑重犯,被戲稱為「第十九層地獄」。

陳湖取下燈籠,往甬道里一照,只見一座粗鐵澆築的柵欄門橫在眼前,門後站著兩個持刀的獄卒,嘶聲對外面人道:「驗牌!」

陳湖存心讓陳洪看看自己的號令森嚴,所以很配合的拿出腰牌,遞了進去。裡面人驗看之後,驚呼一聲道:「二璫頭!」趕緊把柵門打開,恭敬的遞迴腰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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沿著密牢的石廊走到盡頭,便到了此行的目的地,關押藍道行的牢房。

陳湖命人點起了一排火把,牢房內登時亮如白晝,陳洪一看藍道行,不由樂了,對陳湖讚許地點點頭道:「乾的不錯!」在詔獄裡,刑訊逼供乃合法之舉,經過千百年的積累,早已經變成極為科學的技術,可以隨心運用。想讓犯人遭什麼程度的罪,都是上面一句話的事兒。

若是上面下令「問問」,那就是不用刑,若是「打著問」就是用刑但不傷人,再往裡「著實打著問」就一定會被打著筋骨,落下殘疾了,至於最重者,叫作「好生著實打著問」,攤上這句話的,至今還沒有活著離開過詔獄的。

藍道行這次因為陸炳之死入獄,陳洪得了嚴世蕃的主意,要儘快撬開他的嘴巴,但唯恐嘉靖哪天心血來潮,想要見見藍神仙,所以還不敢嚴刑拷打。陳洪便將困難告訴陳湖,命他去想辦法。

現在到場一看,陳洪不由感嘆,刑訊逼供果然是一門博大精深的學問啊!只見藍道行身上的杏黃道袍已經被除去,僅穿著白紗中單,站在個為其量身定做的小木籠里,那木籠的尺寸恰與他同高同寬,內里四面攢滿細小鋒利的長釘,只要藍道行身體微動,鐵釘就刺入肌膚,不得不如泥塑一般站著,這對人的體力和身心,是一種極大的消耗和摧殘。陳湖說,用此刑,不出兩天,必招無疑。

從藍道行被抓,關進詔獄來,已經過去三天了,陳湖說再不審問,可能犯人就要非瘋即死了。所以陳洪趕緊來了,一看藍神仙果然面色慘白,搖搖欲墜,身上的雪白中單。也開起了叢叢梅花,那是被針扎的……

陳洪以一種貓戲耗子的表情審視著藍道行道:「你不是龍虎山的,你是嶗山出來的。」

藍道行的體力竭盡,根本沒有說話的興趣,眼皮都不抬一下,只聽陳洪戲謔道:「聽說嶗山道士會穿牆術,你怎麼不穿牆走了啊?」引得陳湖和獄卒們一陣哈哈大笑。

但藍道行還是不抬頭,弄得陳洪老大沒面子,陳湖見狀大怒,走過去,踢一腳籠子,便讓那四角被鐵鏈拴住的籠子踢得晃動起來,藍道行虛弱的身子,也跟著一晃,便被十幾根釘子扎在背上,痛得他大喊大叫,渾身發抖。

藍道行這下抬起頭來,雙目噴火的望著陳洪道:「陳公公,你我往日無冤、近日無仇,為什麼如此對我?」

陳洪聞言先是冷笑一聲,旋即又換了副溫和的表情道:「你我兄弟一場,看著藍兄你如此遭遇,咱家心裡也不好過,無奈國法如天,皇上要知道,你背後的黑手是誰,只要你招出來,就立刻可以重獲自由,如何?」

「什麼背後黑手?」藍道行緩緩搖頭道:「都不知道你在問什麼。」

「哼,別想跟我打馬虎眼!」陳洪馬上表情一變道:「我告訴你藍道行,你勾結全真教的妖道,煉製毒藥,意圖謀害皇帝的罪名已經坐實了,僅憑這一條,就能把你千刀萬剮了!」

「我冤枉,我冤枉啊!」藍道行大聲道:「丹藥練出來後,四個試藥太監已經用過,到現在還安好無恙,可見那單是沒問題的!」

陳洪聞言面上浮現一股戾氣,丘機子他們也是一口咬定,丹藥絕對沒問題,每一種配方都是精挑細選,絕對的滋補佳品、無毒無副作用,根本不可能吃死人!這顯然不是他想要的方向,煩躁地揮揮手道:「嘴巴太硬了!」

陳湖便狠狠道:「給他點厲害嘗嘗!」立刻就有人提了一桶濃鹽水,兜頭澆到藍道行身上,他渾身已經遍布細小的傷口,被鹽水一霎,痛得他如野獸般嚎叫起來,身子也不自主地扭動著,又碰到內壁的釘子,那疼痛無法忍受,卻又沒法昏過去,整個人都快要崩潰了,發出持續的嚎叫聲,凄厲可怕,令聞者變色,怪不得刑訊場所要設在地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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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洪卻覺著很享受,大抵這種不健全的傢伙,心理或多或少都有些變態,在常人看來慘不忍睹的事情,他卻覺著無比刺激,渾身都洋溢著暴虐的快感,興奮的滿臉通紅,道:「用刑,用刑,繼續!」

那邊的陳湖卻停了手,小聲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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