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卷 鬼哭神嘯朝天號 第五百六十七章 走得夜路多,難免遇上鬼

嚴家外宅內。

「我要他去死!」嚴世蕃如一頭暴怒的獅子,蹦腳道:「原來是他,原來一直搗鬼的就是他!」昨日知道歐陽必進請辭,他著實難以置信,直接登門質問,卻得到了肯定的答覆,並任憑他如何勸說,都無法改變歐陽必進的主意……

「為什麼?」嚴世蕃逼問著他的舅舅道。

「我累了,厭倦了。」歐陽必進淡淡道:「不想再做你的提線木偶了,想回家養老了。」

「舅舅誤會了,我沒有操縱您的意思。」嚴世蕃道:「只不過您剛剛履新,我怕您顧及不周,所以才越俎代庖。」說著竟罕見的抱拳道:「只此一次,下不為例。」

歐陽必進不為所動道:「都無所謂了,我今年七十了,官員七十致仕,這是朝廷的規矩,我憑什麼違反?」

「這個更不用擔心!」嚴世蕃有些焦急的揮揮手道:「我會幫你解決一切,你想干多久都沒問題!」

「這是你說的?」歐陽必進道:「那我現在就不想幹了?」

「呃……」嚴世蕃被他堵得一愣,彷彿毒蛇一般盯著歐陽必進道:「到底因為什麼,讓你如此大變?」

「不為什麼,就是不想幹了。」歐陽必進別過頭去,不看他道:「這個還是我的自由吧。」

「這世上有幾人能做到部堂高官?」嚴世蕃難以置信地問道:「即使做到了,又有幾人能執掌吏部?這別人朝思暮想的位子,你怎麼就棄之如蔽履呢?」

「因為這官靴穿著不舒服。」歐陽必進淡然道:「我想換雙布鞋穿穿……」看看自己的外甥道:「不是誰都對當官感興趣,我現在可以致仕了,要去做自己喜歡去做的事情,此意已決,多說無益!」便乾脆起身回屋,把他晾在當場。

嚴世蕃的臉一陣青一陣白,他氣性也大,竟然恨得都打起哆嗦來,也不知是不是想到了,吏部尚書易主的可怕後果……良久良久,他端起茶碗來喝一口,卻發現茶是涼的,氣得他將碗丟在地上,摔了個粉碎。突然想起歐陽必進的最後一句「要做自己想做的事兒」,猛然意識到,問題恐怕就出在這裡。

「回府!」氣沖沖的離開歐陽府上,一回別院,他就命人去十王府街,找個叫陳湖的過來。

過了不到一個時辰,一個穿著錦衣、面色發青的疤臉漢子,便到了嚴世蕃府上,謙卑施禮道:「東樓公,您找我。」

「幫個忙。」嚴世蕃道:「給我查查看,那歐陽必進這兩天都幹了什麼?見了什麼人?」

疤臉漢子道:「查吏部尚書?這必須得陸太保同意才行。」東廠的大璫雖然是司禮監的公公,但下面辦事的人,可都是五肢俱全的純爺們,而且……人員大都由錦衣衛友情提供——上至掌刑千戶、理刑百戶,下及掌班、領班、司房四十多人,全都由錦衣衛撥給。組織如此配置,稍有風吹草動,陸炳能不知道嗎?

「噁心,真噁心人啊!」嚴世蕃啐一聲道:「廠衛、廠衛,你們東輯事廠從成祖爺賜名那天起,就是專管他們錦衣衛的,百多年來,只聽說錦衣衛被指揮得跪東廠督公,怎麼到了你們這兒,就得倒舔錦衣衛的屁眼呢?」尖酸挖苦的語氣,讓那陳湖十分的尷尬。

但嚴世蕃說的一點不錯,雖說東廠建立晚於錦衣衛,其人數編製也遠小於錦衣衛,但因為錦衣衛的首領稱為指揮使,一般由皇帝的親信武將擔任,屬於外臣;而東廠的首領是宦官,是內臣。

內臣是皇帝的家奴,身處皇宮大內,日夜侍奉皇帝,而錦衣衛向皇帝報告要具疏上奏,東廠則可口頭直達,所以更容易獲取皇帝的信任;而皇帝也更信任自己的家奴,還賦予東廠監督錦衣衛的權力,所以廠衛之間的關係,逐漸由起初的平級變成了上下級。甚至在宦官權傾朝野的年代,錦衣衛指揮使見了東廠督公,那是要下跪叩頭,比如說武宗朝的劉謹在時……

遙想劉謹當年,雄姿英發、八虎當朝,再看如今東廠,卑躬屈膝,自認奴才,真真給諸位前輩丟盡了臉!

但身為東廠的一分子,陳湖堅信,哪怕是劉謹來到嘉靖朝,依然要給錦衣衛當孫子,因為你家奴再親,也親不過皇帝的奶兄弟。人家陸炳陸太保三公兼三孤,把大明朝的榮銜得了個遍,恩寵程度甚至遠超嚴閣老,且本身也是個大本事的人……碰上這樣的主,這一代的東廠番子們只能自認倒霉,要打便打、要罵便罵,絕對不敢惹錦衣衛爺爺們生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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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陳湖最終還是答應了:「這事兒我應了還不成?您老就別寒磣我們了。」

「哼哼……」嚴世蕃冷笑道:「就知道你們還有私貨。」沒有甘願受制於人的組織,有著煊赫歷史的東廠更不例外。既然正規編製被錦衣衛吃得死死的,那就在編外發展,組建黑暗中的力量,否則如何干點私活?

這個陳湖,不過是東廠中一個小小的百戶,卻是司禮監首席秉筆太監兼東廠督公陳洪的胞弟,所以嚴世蕃不用調查也堅信,這傢伙手中有著不受錦衣衛控制的力量,不然東廠的諸位先烈,真要氣得詐屍了。

陳湖走後,躲在屏風後的胡植出來,嘆口氣道:「要是沒跟陸炳鬧翻了,哪用這樣費勁?」

「別提那個人!」嚴世蕃的獨眼閃著怨毒的光道:「我恨不得他去死!」胡植嘆口氣,不敢再提這茬,便輕聲道:「咱們還是考慮考慮,下一步該怎麼辦吧?」

只聽嚴世蕃憤憤道:「都怪我爹老糊塗,當初非說什麼『自家親戚靠得住』,將那吏部尚書給了歐陽必進那老匹夫,不然現在又怎麼會如此被動?!」嚴世蕃深知,在這麼關鍵的時刻,這個重要的高地被奪,意味著國破家亡。

聽嚴世蕃口口聲聲「老糊塗」、「老匹夫」,稱呼他的父親和舅舅。胡植心中升起一絲悲觀道:「如此心無敬意,不怕遭到天譴嗎?」

好在嚴世蕃根本不會看他的臉色,自顧自地問道:「你說該怎麼辦吧?」

「現在吏部兩個侍郎,一個馮天馭,一個高拱。」胡植道:「高拱的屁股還沒坐熱呢,所以馮天馭繼任的可能最大,當然也不排除,從其他部中調任。」

「馮天馭?」嚴世蕃閉上眼睛,仔細琢磨起來,他知道那個姓馮的,是所謂的王學門人。跟徐階尿在一壺裡,如果把位子給了他,就相當於給了徐階、給了徐黨……但他手邊真的沒有合適的人選了,不由心煩氣躁道:「今年真他媽的流年不利,怎麼折了這麼多的部堂大員?是不是有人在背後陰我啊?!」

「這個下官不敢妄言。」胡植小心道:「不過局勢真的對我們相當不利。」

「竟說廢話。」嚴世蕃沒好氣道:「我要的是對策!」

胡植小聲道:「要不,讓何賓去?」

「那誰在刑部看著?」嚴世蕃翻翻白眼道:「那地方能少了人嗎?」做的壞事多了,最怕有人告狀,所以他向來嚴抓三法司,死卡通政司,以保證自己的安全,自然不會讓好容易得來的刑部尚書挪窩。

「那我去吧。」胡植小聲道,這其實才是他想說的話。

「什麼狗屁主意?」嚴世蕃火冒三丈道:「都察院要是沒你蹲著,那些御史還不把我煩死?」說著不耐煩地揮揮手道:「我怎麼養了你們這群飯桶?什麼都得自己拿主意?」

「您老有主意了?」胡植擦擦汗道。

「嗯。」嚴世蕃點點頭道:「就讓馮天馭干吧,我要讓徐黨知道知道,什麼叫螳螂捕蟬,黃雀在後!」說著狠狠一攥拳道:「你們就張狂吧,須知這世上報應不爽,只要時候一到,全讓你們生不如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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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乎是同時,徐階也知道了歐陽必進的決定,以他對嘉靖皇帝的了解,知道歐陽必進這個時候上書請辭,必會獲得批准!所以吏部尚書入得彀中,嚴黨的喪鐘終於敲響了!

驚喜莫名之餘,徐階竟從心底升起絲絲涼意,坐在那裡久久不語。讓屋裡的張居正,和三名年輕官員,感到莫名其妙,心說:「也許閣老正在考慮,如何藉助這有利的變化,早日消滅嚴黨吧?」

他們不知道的是,他們所敬仰的徐閣老,竟然想得與嚴黨完全無關——徐階現在腦子,只有一個人的名字,沈默。這個名字竟讓他感到恐懼,一種震撼心靈的恐懼——在徐閣老看來,幾乎是無欲無求的歐陽必進,是根本無法收買、也無法說服的!別說一個月,就是一年也不可能辦得到。

其實徐階一點都不想把蘇松給沈默,松江是他的老巢,卧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所以才會開出「一個月內說服歐陽必進」的條件,就是篤定沈默僅憑一張嘴,是絕不可能拿下歐陽必進的,且是一個月內。

但絕不可能的事情發生了,僅僅過去了半個月,歐陽必進便上書辭職,沈默以一個小小的國子監祭酒的身份,竟完成了他這個內閣次輔都無法完成的任務,你讓徐閣老情何以堪?又作何感想呢?

假以時日,如果嚴黨垮台,自己當政,誰還能阻攔這傢伙?是的,徐階也奈何不得沈默,因為那層師生關係在那裡,兩人間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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