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卷 鬼哭神嘯朝天號 第五百五十一章 寡人有疾

一行人三抬轎子,匆匆到了西苑門口,禁衛還給留著門,那周公公拿了李芳的腰牌,竟然不用搜查,便直入禁內了。

這時候也不顧什麼規矩了,三頂轎子直接抬到了玉熙宮,半路上沈默心說:「在皇宮裡坐四抬大轎,豈不是比嚴閣老還牛?」

當然也只是稍稍意淫,然後便是一陣陣頭疼……一時衝動,把人家李時珍綁來了,這待會要是還耍脾氣,那可怎麼辦?

等轎子落下,沈默懷著忐忑的心情,走到李時珍的轎子前,掀開轎簾看一眼滿面怒氣的李太醫,小聲道:「李先生,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待會回去後我保准打不還口、罵不還手,不過這會兒您千萬要保持克制,皇上的脾氣可不好,弄不好咱倆就得腦袋搬家……」說著再看看李時珍。小意道:「您要是答應,就點點頭,我好給您鬆綁……」

李時珍果然點了點頭。

沈默大喜,命人給李時珍鬆綁,並親自為他拔下塞嘴的毛巾。

嘴巴恢複自由後,李時珍就說了一句話道:「你大爺的……」便活動著手腕腳腕不再理他。

沈默這個尷尬啊,好在李芳從裡面出來,給他解了圍。

李芳面色嚴肅的朝兩人拱拱手,便側身伸手道:「兩位裡面請。」

沈默搖搖頭道:「在下的任務完成了,就沒必要進去了,還是在耳房裡眯一覺,等李先生出來吧。」他可是知道,有些事情摻和多了並沒有好處。

李芳也不強求他,點點頭道:「也好。」便讓人帶沈默去偏殿歇息,自己則領著李時珍往正殿的精捨去了。

沈大人是李公公的好朋友,太監們自然要儘力奉承著,給他用幾把椅子拼了張床,又抱了兩床被子來,一床鋪一床蓋,讓沈默不由暗自感嘆:「確實比家裡的僕人專業啊……」

沈默也不脫衣服,鑽進被窩裡便合上眼,他也是好睡性,不一會兒就打起了小呼嚕;等到一覺醒來時,便見李時珍也在這屋裡呢,正坐在椅子上閉目養神呢。偏殿里靜悄悄的,只有他們倆人兒。稍一尋思,沈默便明白了。估計是給皇帝看完病了,但宮門不是自家大門,哪能老是隨便開?所以就讓他在這裡等開門了。

看看天色,離卯時還早呢,沈默便一閉眼,繼續睡他的回籠覺去了。

朦朦朧朧中,聽到門又開了,沈默沒睜眼,卻把耳朵豎起來。只聽到李芳小聲道:「李先生,方才當著萬歲爺的面,也沒敢往細里問您,請您務必跟我說實話,皇上到底得的什麼病,為什麼那麼多太醫都查不出來?」

「他們不是查不出來。」李時珍清冷的聲音傳到沈默耳畔,只聽他淡淡道:「而是不敢說。」

「有什麼不敢說的?」李芳小聲問道。

「因為皇帝根本不是生病!」李時珍淡淡道:「而是中毒。」

「什麼?!」聽了這話,李芳頭髮都炸起來,緊張萬分道:「先生啊,這話可不能亂說,一個弄不好就是屍山血海啊……」

「不會的。」李時珍搖頭道:「這個怨不著別人,因為皇帝是知情且自願的。」

「啊……」李芳徹底糊塗了。苦笑連連道:「哎喲,我的李先生,您就別跟我打啞語了,說明白點成不?」

「我看皇帝的眼珠發烏、眼白髮紅,眼珠下面的眼袋呈青色,這都是水銀中毒的癥狀。」李時珍嘆口氣道:「呼吸困難、長期腹瀉,皮膚出現紅色皰疹,這是金中毒的癥狀。」頓一頓又道:「頭痛、頭暈、失眠、昏迷、少尿,牙齒與指甲發黑,這是鉛中毒……」

沈默在邊上聽了,心說我得那個乖乖啊,這得是怎樣一個怪物啊,不由暗自慶幸自己的決定,於是更加不敢發出一點聲音了。

「怎麼會這樣呢?」李芳失神道,他跟了皇帝幾十年,那是真有感情的。

「那要問問那些道士。」李時珍冷冷道:「他們用那些東西給皇帝煉丹,不中毒才怪呢。」說著低聲說一句道:「我都佩服皇帝。」

「什麼意思?」李芳問道。

「幾十年如一日的吃這些東西。」李時珍道:「能一直撐到現在……」

李芳顧不得理會他言語中的不敬,而是關切問道:「那要不要緊,用先生的方子能不能治?」

李時珍道:「我那方子是用來排毒的,如果皇帝從現在開始,能戒了丹藥,按照我的方子,內調外補,修鍊氣功,也許還能挺過這一關去;如果還繼續服丹,縱使治療保養得再好,也就三年五載。」他這人說話直,從來不會拐彎抹角。

李芳怔在那裡,一時不知該說什麼好。

看他這樣子,李時珍長嘆了一聲:「當年在太醫院時,我就上書勸諫過,請皇帝不要信那些方士之術,更不可服用那些方士的丹藥……這個道理,其實那些太醫人人皆知,可是人人不言!」說著憤慨道:「我這個直言的,反倒成了不受待見的異類,所以才離開了那地方。」

「他們為什麼都不說實話?」李芳緊皺著眉頭問道。

「自私!」李時珍加重語氣道:「這幾十年,人心敗壞太快了!他們只想著自己的前程地位,忘了忠孝節義。所以見皇帝對丹道痴迷,聽不進反對的話,便揣著明白裝糊塗,人人明白卻人人不敢言,唯恐帝心震怒,禍及自身!」

「如此說來,那些太醫也真該殺!」李芳氣憤道。

李時珍卻冷笑道:「難道只是太醫的責任嗎?滿朝的大臣,還有那麼多以理學自居的名臣,就沒有一個人敢站出來說話,沒有一個人去勸皇上遠離那些方士邪術。從大學士開始,全都為了一己私利而邀寵媚上,逢君之惡!我看大明朝的氣數,也快差不多了。」

沈默真替李時珍捏把汗,心說這是說真話的地方嗎?但李時珍就是那麼個敢說話的脾氣,這些話不說出來,他就會憋死!

李芳這個尷尬啊,好在他知道李時珍只是個醫生,便裝作沒聽見後半截的。但他本打算讓李時珍幫著勸勸皇帝的念頭,也徹底打消了……

※※※※

等天亮開宮門,沈默便與李時珍出去。回家的路上李時珍自然不會給他好臉看,沈默也自知理虧,在那小心翼翼地應承著,始終沒讓他發作起來。

回到家裡,沈默笑道:「咱們先去飯廳吃早飯吧。」

李時珍卻看也不看他,直接往自己住的跨院去了,沈默只好摸摸鼻子道:「先睡覺也行……」

吃過早飯後,他準備回國子監看看,話說自從小病一場,還沒回去過呢。但轎子還沒出門,便被沈安攔住道:「老爺快去看看吧,李先生要走了。」

沈默趕緊下轎,往李時珍住的跨院去了,果然見他在那將書稿裝箱,急忙按住箱子道:「李先生啊李先生,您對我有意見,就打我一頓,可千萬不能走啊。」現在李時珍成了皇帝和裕王的主治大夫,他要是一走了之,沈默可就要吃不了兜著走了。

李時珍挪開他的手道:「你不用擔心,這邊的事情不了,我是不會離開京城的。」說著看他一眼道:「我只不過是換個地方住罷了。」

沈默重新按住道:「那又何必呢?」

「我想怎樣就怎樣,你無許可權制我的自由吧?」李時珍道:「我可不想半夜裡再被人綁架一回了。」

「綁架的事兒,我跟您道歉,要不然您真打我一頓得了。」沈默伸出臉道:「絕不還手。」

李時珍把他的臉推開,苦笑一聲道:「你這是幹什麼?為什麼要限制我的自由?」

「不是限制您的自由。」沈默正色道:「而是保護你的安全。」

「我的安全?笑話!」李時珍整一整衣袖道:「除了太醫院的同行,我也沒得罪過什麼人,總不成那些太醫拿刀來殺我吧?」

「太醫不會,但刺客會。」沈默嘆口氣道:「這個月,府上已經抓了三波刺客,只是沒有告訴你罷了。」

「怎麼沒有報官?」李時珍一愣道。

「移交錦衣衛了。」沈默道:「是錦衣衛的人叮囑我,此事不要聲張,因為背後的主使我惹不起。」

「什麼人?」李時珍不由問道。

「景王爺。」沈默也不跟他賣關子,沉聲道:「你給裕王爺治病,就等於得罪了景王爺,他自然要想盡辦法除掉你。」說著乾脆坐在箱子上道:「既然我把你請來了,就必須得保證你的安全,所以你不能走。」

聽了他的解釋,李時珍的表情柔和了些,也放低聲音道:「我有必須走的原因……昨夜我給皇帝看了病,今天就不能住在你這兒了,不然會牽累你的。」

「我不怕牽累。」沈默開心笑道:「再說我什麼都不知道,先生您就踏實住在這,放心吧,我在皇帝那裡還是有些不同的,不會因為這點事被疑忌。」

李時珍這才緩緩點頭,沒有再堅持要搬出去。

※※※※

玉熙宮,精舍的門窗緊閉著,李芳指揮著幾個粗手太監,將一桶桶熱氣騰騰的葯湯,倒進一個碩大的浴桶里。因為不通風,精舍里白氣繚繞,瀰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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