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卷 鬼哭神嘯朝天號 第五百四十四章 誰能笑到最後?

內閣值房中,徐階正與嚴世蕃議事……自從嚴閣老八十大壽,嘉靖恩准嚴世蕃可入內閣侍奉乃父,他便趁機接掌了嚴嵩的大權,無論是寫青詞、還是批奏章,都由他一手操辦,成了實際上的內閣首輔。起先嚴閣老還在邊上給他掌掌舵,但今年夫人病重,嚴嵩無心政務,便乾脆不上班,整天在家陪夫人,十天半個月都不去內閣露面。

對此下面人頗為不滿,但嚴世蕃所做的一切,都由嚴嵩的名義發布,所以也是無可奈何,只能看著這父子視朝廷法度於無物。

嚴世蕃根本不把徐階放在眼裡,大剌剌地坐在上首,完全將堂堂一品次輔,視若下屬走狗一般……當然,這是徐閣老自找的,他非要拿臉貼人家屁股,也不能怨人家老拿腚對著他。

加之嚴世蕃心中有氣。今天更是橫豎看徐階不順眼,一個勁兒的吆五喝六、頤指氣使;徐階卻低眉順目,笑臉相迎,讓他發作不起來。

只聽徐階輕言細語道:「小閣老,下一本是遼東巡撫候汝諒的摺子。」

「念……」嚴世蕃一邊研究自己的指甲,一邊沒好氣道。

「是。」徐階便念道:「……遼左濱海,水陸艱阻。過去遭受天災,僅數城或數月,未有如今日這樣全鎮被災,三年五穀不登的。臣於春初奉命入境,見村裡無炊煙,野多暴骨,蕭條慘楚,目不可忍視。去年凶饉,斗米銀八錢,母棄生兒,父食死子,父老相傳,咸謂百年未有之災。今值夏秋之交,水災蟲災並發,斗米貴至銀七錢,冬春更不知如何。請大出內府銀錢,以救一鎮生靈……」

「又鬧饑荒!」嚴世蕃不耐煩的收回手道:「今兒這是第八個報災的吧,大明朝這是怎麼了?我看這事兒蹊蹺啊。」

「沒什麼蹊蹺的。」徐階淡淡笑道:「大明疆域廣闊,氣象複雜。有風調雨順的,就有旱澇不均的,只不過在這方面,下面從來是報憂不報喜罷了。」

「沒那麼簡單。」嚴世蕃望著徐階道:「我在朝中也有二十年了,猶記得十幾年前國泰民安,雖也有旱澇蝗災,卻遠不及這些年頻繁。」說著冷笑一聲道:「我看,這是老天爺在示警,咱們大明朝出奸臣了!」

「觀天象,識天意,那是欽天監的差事,內閣不能越俎代庖。」徐階壓根不接他那茬,輕聲道:「請問小閣老,遼東的摺子怎麼批?那可是百年未遇之災,若是處置不當,定會激起民變的。」

「如何處置先擱一邊。」嚴世蕃不依不饒道:「得先把奸臣找出來,鋤了奸臣,國無奸佞,一切異相自解。自然天下太平。」

徐階笑笑道:「小閣老說的有道理,只是你我這當臣子的,沒資格評判誰忠誰奸,這事兒得皇上說了算。」

「哼。」嚴世蕃哼一聲,仰起頭道:「陛下不會永遠被小人蒙蔽,咱們走著瞧好了。」

徐階卻問道:「那這個摺子怎麼批?」

「擱置,呈御覽。」嚴世蕃沒好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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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正議事,一個小書吏匆匆進來,伏在嚴世蕃耳邊小聲說著什麼。

嚴世蕃聞言面上放光,咧嘴笑道:「咱們明人不說暗話,說大聲點,讓徐閣老也聽聽。」

那書吏便提高嗓門道:「啟稟小閣老,鄢中丞已經離開西苑,回家去了。」

徐階頓時面如土色,額頭冷汗乍起。

看到徐閣老這樣子,嚴世蕃比吃了人蔘果還舒爽,渾身每一塊肥肉都笑成一團,道:「笑在最後的才是贏家,知道嗎,閣老?」

徐階畢竟是久經江湖,很快抑制住沮喪,呵呵一笑道:「小閣老說的對,不過現在還遠遠不到最後呢。」

「那就看看閣老如何垂死掙扎了!」嚴世蕃咬牙切齒道。

「聽不懂您的意思。」徐階垂下眼瞼道。

嚴世蕃正要挖苦他幾句,徐階的書吏也進來,伏在他耳邊輕聲說了幾句。

徐階點點頭,起身笑道:「下官有事,小閣老失陪了。」便不再理會嚴世蕃,徑直離開了。

走到外面。徐階看看天上慘白的日頭,感到有些眩暈,便回自己的值房靜坐片刻。平順下呼吸,穩定下心神。過不一會兒,復又起身出來,只是手中多了幾本奏摺。

一出值房的門,便看到嚴世蕃坐在院里,冷笑道:「閣老這是要去哪啊?」

徐階淡淡道:「小閣老不給票擬,下官只好去找陛下請示了。」其實方才那書吏,是轉告的李芳之言。徐階很清楚,嚴世蕃一定會盯著自己,如果貿然直去玉熙宮,會落下個結交內侍的罪名,讓嚴世蕃攻擊。所以他先回值房坐了一會兒,再出來時,便是主動覲見,把李芳的干係甩掉了。

嚴世蕃便笑道:「那我也去,話不能讓你一人說了,還指不定怎麼編排我呢。」

「那小閣老請。」徐階早料到會這樣,便點點頭,伸手讓嚴世蕃先行,嚴世蕃也不跟他客氣,大搖大擺地走在了前頭。

兩人幾乎是並肩進了玉熙宮。李芳從宮裡瞧見徐階時,還想出來迎一下,但一見到嚴世蕃的身影,便馬上縮了回去。

有陳洪做眼線,對玉熙宮的情況,嚴世蕃知道的不比徐階晚,但兩人都佯作不知,在殿門外有板有眼的求見。

李芳迎出來,小聲道:「哎喲,二位,皇上這回正做功課呢。可不能見你們。」

「沒關係,我等!」嚴世蕃笑道:「李公公,賞點大紅袍吧。」便在耳房裡大剌剌地坐下,向李芳要茶喝,還好意問徐階道:「閣老也來嘗嘗吧,一年七八斤的大紅袍,可比金子還金貴呢。」

徐階搖頭笑笑道:「下官無福消受。」便朝李芳拱拱手道:「請公公將這些摺子轉呈皇上,下官先回內閣了。」

李芳滿以為徐階會跟嚴世蕃耗上,誰成想他竟然要走,錯愕地點點頭,接過那摞奏章,才反應過來,將奏章往桌上一擱道:「我送送閣老。」

便跟著徐階到了門外,小聲道:「怎麼走了,難道認輸了嗎?」

「等也是白等。」徐階搖搖頭道:「陛下不會再見我們了,至少是一段時間內。」

李芳也是事發突然,腦子沒反應過來,現在讓徐階一說,也恍然道:「不錯,您先請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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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維九月,秋意正濃,別人家的院子里多已落葉紛紛,一派蕭索了,沈家院子卻是另一番喜人景象。那幾株有些年歲的棗樹、石榴樹和柿子樹,幾乎前後腳的果實盈盈,將個庭院妝點的紅紅火火,看起來美不勝收,還讓人充滿豐收的喜悅。

這更是孩子們撒歡的季節,雖然不可能缺著嘴,但對孩子來說,那種從樹上摘下果子的快樂,才是最值得期待的。

八月里沈默從貢院回來,才歇了一天,便拿根竹竿,往棗樹上使勁一陣亂搗,那些密密麻麻。圓溜溜亮晶晶,紅瑪瑙一般的棗子,便雨點般地落下,十分和平常站在樹下又叫又跳,撿起棗子,也不管幹不幹凈便往嘴裡塞。

等瘋過了那股勁兒,才想起哇哇大哭,丫鬟們趕緊抱起一看,原來兩個小娃娃被棗子砸的滿頭都是包……

今天沈默又在家,該摘石榴了……兩個小傢伙看看那小燈籠似的石榴,再摸摸自己的腦袋,都躲得遠遠的,不敢靠近一步。

看著兩個孩子好笑的樣子,沈默心情大為舒暢,讓鐵柱給他扶著梯子,便拿著剪刀上了石榴樹,按住一根向陽的枝頭,將一個個比鐵柱拳頭還大的紅石榴剪下來,丟到下面,自然有鐵柱接住了。

孩子們受不了那紅果果的誘惑,又跑了過來,指著樹上的石榴道:「要這個!要那個!」

這歡快的氣氛把全家人都引出來,若菡擱下手頭的賬本,柔娘也抱著牙牙學語的平常到了院子里,一家人說著笑著,分享著鮮紅果肉的甘甜。

沈默站在石榴樹上,望一會兒自己的老婆孩兒,又看看院子外頭,卻見三尺急急跑了進來。一股不祥的預感掠過心頭,他不動聲色的從樹上下來,將剪刀遞給鐵柱,自己則往門口走去,正好迎上了三尺。

「大人,鄢懋卿出宮回家了。」三尺面色蒼白的稟報道,這一句也將院里人的注意力全都引過來。

「慌什麼?」沈默皺眉喝一聲,便讓他出去。

把冒冒失失的三尺攆走,沈默便若無其事回到院子,抱過平常,跟家人繼續有說有笑,直到晚飯都沒一點異樣。

吃過晚飯,哄著孩子們睡了覺,沈默這才回到書房,坐在大案前,盯著桌上的油燈發獃。

一陣輕微的腳步聲響起,沈默沒有抬頭,多年的夫妻,早熟悉彼此的腳步聲了。若菡將一隻茶盞輕輕擱在他手邊,人卻站在他的背後,一雙柔軟的小手,為他輕輕按摩頭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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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默閉上眼睛,享受這片刻的溫存,許久許久才輕聲道:「對不起,又讓你擔心了。」

若菡微微一笑,將他的腦袋摟在懷裡,笑道:「什麼話呀,兩口子間說這個,你見外不見外?」

沈默被她逗笑了,輕輕握住若菡的小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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