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卷 鬼哭神嘯朝天號 第五百三十九章 大風起兮!!

「娘娘,娘娘……」馮保的小聲呼喚,將李娘娘從失神中驚醒出來,她看到這太監臉上的探詢之色,便揉了揉眼睛,淡淡道:「被風一吹,給迷了眼。」

「哦……」馮保不敢多問,小聲笑道:「您不是一直想見見沈先生嗎?湖邊站著的那個就是。」

「啊……」李娘娘的心登時漏跳了半拍,臉上一陣微紅道:「想不到他這麼……年輕。」

「那是,他跟咱們王爺倒是同歲。」馮保笑道:「不過看著比王爺可年輕多了,江南才子么,就是細皮嫩肉的。」

「王爺那是老成。」李娘娘口中說著,目光卻看向那湖邊的男子看去……那男子似有所覺,微一偏頭,朝她看過來,與她的視線正好交匯……那是一雙怎樣的眸子啊?如晨星般明亮、似湖水般深邃,讓人一眼便陷進去,完全亂了心跳。

但那人好像很快發現了她的身份,低下頭去,緩緩躬身施禮,將她心中升起的異樣感覺,硬生生隔斷了。

李娘娘終於回過神來。搖搖頭道:「還是咱們王爺更有魅力。」說這話時,她感覺自己在扯一個丟死人的大謊……怏怏病夫的裕王爺如何比得了風華絕代的沈先生?

她趕緊走兩步,用手摸一摸滾燙的面頰,直到進了大殿,才平復下亂糟糟的心情。

等見過李時珍,從大殿里出來,往後宅回去時,她又情不自禁的往湖邊望去,卻見殘荷依舊,然而斯人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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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默離開正殿、來到湖邊,周圍沒有人、安靜極了,他的心情卻一點都不平靜,因為從時間推算,一枚重磅炸彈應該已經運抵京城,隨時都會引爆,自己究竟能不能在爆炸中安然無恙、全身而退?雖然已經做足了準備和鋪墊,但在事情發生之前,一切都是個未知數。

這次的籌劃,可能是他出道以來,最沒有把握的一回,看起來並不符合他一貫的穩重精神,所以沈默也一直在猶豫,將計畫壓了又壓——但有一天他突然意識到,以前之所以有勝算在握的感覺,是因為敵人不夠強大,現在雖然自己層面的逐步提升,所面對的敵人。已經遠不是陸績、徐海之流可相提並論的!

面對著大明朝最兇殘、最狡詐、也最有權勢的敵人,誰也沒有必勝的把握!但現實的危機,已經容不得他再等待了,他必須習慣這種在刀鋒上跳舞、不到最後勝負難料的戰鬥方式。

「大不了就出海,去澳洲、去北美,天下之大,哪裡沒有我容身之處?!」每當感到敵人無法戰勝時,沈默便用這種方法自慰,每每都能重新振作起來,可謂是百試百靈。

他的心情剛剛有所好轉,便感到有人在看自己,便轉頭一看,只見一個宮裝的麗人,在馮保的陪伴下站在不遠處。他馬上意識到,那女子便是裕王爺的妃子,趕緊躬身施禮,非禮勿視……過了好一會兒才抬起頭來,眼前已經空無一人了。

某一場景對有些人,是觸動心扉、甚至刻骨銘心的,但對另一些人,卻不過是分分秒秒中的一瞬間。在心中毫無印象,引不起半點波瀾。沈默根本沒有把見過王妃的事情放在心上,只是覺著待會再碰到的話,就顯得自己有心了,便繞到前院,跟王府的衛士聊天說話。

等到了日近中午,只見裕王送李時珍從正殿里出來,沈默便迎上去,只聽裕王道:「沈先生,您倒是說說李先生,怎麼就不能留下來吃個飯呢?」

沈默笑道:「李先生就著脾氣,我可拿他沒轍。」

李時珍看他一眼,把藥箱往他懷裡一遞道:「少廢話,我那還有一大攤子事兒要做呢。」說著回身朝裕王拱拱手道:「王爺切記我的囑咐,我讓沈拙言監督您,若是這次再堅持不下來,就算大羅金仙來了,也是沒用的。」

裕王聞言點頭道:「先生放心吧,我不會拿自己的小命開玩笑的。」又滿臉感激地看看沈默,道:「好久沒聽先生的課了,不如咱們明兒就開始吧?」

「好。」沈默點頭笑笑道:「那下官先把李先生送回去了。」

因為要給裕王爺治病,李時珍沒法立刻離京,他也正需要一段時間,將一年多來收集的標本,寫下的記錄好生整理出來,便在京里安心住下了……不過他這人比較犟,最終也沒住沈默家,而是在外面租了個小旅店,說這樣住的安心。

沈默實在納悶。自家的宅子哪裡不好了,為什麼李時珍就是高低不住,非要花錢去住旅館呢?在他的追問下,李時珍終說了實話:「每當看見你們這些達官貴人住的深宅大院,用得金碗銀筷時,我就氣不打一處來……憑什麼你們啥也不幹,就能住那麼好的房子,有那麼多下人伺候,而老百姓的屋上卻連片瓦都找不到?連飯都吃不上?」他最後還總結道:「你們的華屋美食,我沒法安心享受;外面的粗茶淡飯,卻勝在踏實舒心,所以你不要再勸我了。」

沈默一片好心,卻討了個沒趣,只好隨他去了。

※※※※

又過了幾日,沈默銷了假,回國子監上班,便趕上放榜公布鄉試成績的時候。其實提前兩天,他們便得到了各地報上來的中舉名單,結果一經匯總,國子監出身的生員,這次考中了五十多人,錄取率遠超過平均水平……其實根本沒什麼好驚訝的,因為選貢生本來就是學業優異的生員。錄取率要是低於一般府縣學,那才真叫起了怪呢。

但這並不影響高拱的好心情,因為皇帝和朝廷是不會具體問題具體分析的,他們只認為這麼高的錄取率,是他高肅卿的功勞,所以當初晉陞他為吏部右侍郎的承諾,現在也該兌現。

沈默也很高興,倒不是終於可以擺脫高拱的高壓統治了,而是他從應天鄉試的錄取名單上,發現了王錫爵與徐時行的名字,兩人一個解元。一個第二,成績一如他所料的優秀。欣慰之餘,他當即修書一封表示祝賀,並附贈了進京趕考的全部程儀。

接下來幾天,國子監的官員們,便開始張羅著為高大人慶賀,整個監里都喜氣洋洋的……沈默相信他們的歡樂是發自內心,但那是一種送瘟神般的快樂,而不是別的。

他也整天樂呵呵的加入在其中,但一顆心卻懸得高高的,因為市舶司的半年賬,已經在拖延了倆月之後,終於送到了北京城,一切序幕已經結束,真正鬥爭終於要開始了……

西苑玉熙宮中,像往常一樣,大白天關門閉戶、嚴嚴實實。但和以往不同的是,一向針落可聞的大殿里,這時劈劈啪啪地響著一片算盤聲。

那聲音是從一張紫檀木長案上傳來的,只見案上赫然擺著一個長有一丈寬有一尺的巨大紅木算盤,六個品級不低的太監共用這把算盤,六隻靈活的手正在飛快地撥弄著這具超級算盤上的算珠,一個個滿頭大汗,卻連擦汗的功夫都沒有,都在全神貫注的統算分到面前的賬目。

他們是內廷各監的管賬太監,從早晨被李芳集合到這玉熙宮中,便開始給皇帝算賬,到現在已經是下午時分了,還沒撈著歇一歇,卻連一點不耐煩的表情都不敢帶出來……因為大明嘉靖皇帝陛下,就端坐在大案之後!

在大案的對面擺著一口箱子,上面的封皮雖然撕開,卻仍能清晰辨認出一行字跡道:「江南市舶司嘉靖四十年上半年賬冊」,這正是讓沈默牽腸掛肚的市舶司賬冊。按照慣例,市舶司的收入與尋常的國稅不同,並不是馬上解往國庫,而是先入內庫。再由皇帝進行分配,所以這賬冊也是由錦衣衛押解直入禁內,並不經過通政司遞送內閣。

幾盞立地的宮燈,將嘉靖照得鬚眉畢現,號稱寒暑不侵的他,此刻的額上竟也滲出了細密的汗珠。燈光下,他的面上透著深思的表情,一雙眸子閃著幽幽的光,目不轉瞬的盯著太監們統算出來的結果。

不知到了什麼時候,大殿里的算珠聲次第停了下來,太監們將最後算出的一串結果,小心翼翼擺在皇帝面前的桌案上。

整個玉熙宮一片沉寂,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無人敢打擾皇帝的深思,直到嘉靖的聲音,打破了大殿里的寂靜道:「今年海上有什麼軍情?海盜鬧得特別凶嗎?」

邊上侍立的李芳趕緊小聲道:「回陛下,確實是有些凶,但是黃錦報告說,江南織造局開工良好,今年比去年多生產了五十萬匹絲綢呢……奴婢琢磨著,織造局可都是按訂單生產,他們開工充分,就能說明市舶司的貿易未受影響。」其實這時候汪直仍在獄中,失去他的約束,海上的倭寇空前猖獗,但因為市舶司合乎海商們的利益,各方還算是齊心維護,所以海上貿易確實沒受到什麼影響。

「那市舶司的關稅為何足足少收了一半?」嘉靖的聲音里透著陰冷道:「朕記得去年上半年,有二百三十多萬兩的稅收,怎麼今年上半年,才有區區一百萬兩呢?」說著重重哼一聲道:「織造局那邊產銷兩旺,市舶司這邊的貿易量卻打了對摺,那一半的絲綢去了哪裡,難道都在庫里存著不成?!」

李芳搖搖頭道:「不大可能,商人們的鼻子可靈著呢,一旦銷路不暢,定然會暫緩訂單,把銀子攥在手裡。而且黃錦那邊也一直監視著銷路呢,若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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