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卷 鬼哭神嘯朝天號 第五百二十九章 授課

今兒上午,卻是沈默的課,他離開國子監,到了裕王府時,才剛過卯時,可見出門之早。

門房一看是新來的沈師傅,二話不說便放他進去,不一會兒,昨日去請他的太監馮保笑著迎出來,道:「哎喲沈大人,您來的可真早。」

沈默頷首笑笑道:「在高大人麾下混飯吃,由不得人不早啊。」

馮保聞言深有感觸道:「是啊,當初高師傅在府上講學時,弄得闔府上下風聲鶴唳,草木皆兵,大家全都緊張的不得了。」

沈默奇怪道:「你們緊張什麼?他教的是王爺,又不教你們。」

「誰說不教我們?」馮保鬱悶道:「一般的宮人他不教,可我們這些原本就識字的,他也要我們背孝經,知廉恥,守信義,稍有違逆就要把我們從王爺身邊趕走。整天擔驚受怕,日子苦的不得了。」

「提高點修養好啊。」沈默笑笑道:「高師傅的苦心,早晚你們會體會到的。」

說話間,馮保把他領到正堂,又上了茶水點心,小聲道:「王爺還沒起呢,先生您先在這兒喝點茶,吃點東西等等。」

「好說好說。」沈默笑道:「馮公公有事兒先去忙,沒事兒的話,咱們就聊聊。」

馮保聞言這個受寵若驚啊,像他這種閹人,清流們向來避之不及,比如方才這句話,若是高拱或者陳以勤說,定然只有前半句「有事兒先去忙」,不會有後半句「沒事兒咱們聊聊」的。得到沈默如此禮遇,馮保心裡十分的激動,重重點頭道:「中!雜家就陪沈師傅說會話!」

於是兩人便聊開了,一開始自然是互相詢問:「馮公公祖籍哪裡啊?」「雜家是北直隸真定府深州人,字永亭,號雙林。」

沈默暗暗吃驚,他跟太監接觸不少,卻沒聽到哪個有字型大小的……因為太監這行當,實在是太給祖宗丟臉了,就算干到司禮大璫也一樣,所以太監們往往在進宮後連名帶姓一遭改了,更不會用什麼字型大小。

對他們來說。名字只是個讓主子記住的代號,其餘意義全都可以消滅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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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這個馮保不僅有字還有號,實在是出人意表。但更吃驚的還在後頭呢,隨著談話的深入,沈默發現這馮保是個非常奇特的太監——奇特得都不像個太監了。

根據他對以往接觸太監的了解,這些人雖然一般由於出身貧寒,文化素質普遍不高,雖然後來上了宮裡的識字班,也不過是粗通文墨,根本就是一群半文盲。

跟這些人比起來,這馮保簡直是鶴立雞群了,沈默發現他不但精通經史,說起話來頭頭是道。而且還擅長演奏多種樂器,此外還喜歡繪畫,戲曲,單就多才多藝來講,就連他這個狀元郎也要甘拜下風了。

「那句話怎麼說的來著?」沈默心中默念道:「不怕太監野心大,就怕太監有文化。」這個馮保肚裡的墨水,估計比那白衣秀士王振可要多多了,將來肯定是個人物!

只是這樣有文化的太監,不是宮裡奇缺。應該留在司禮監嗎?沈默輕聲問道:「公公一直就在王爺府上?」

馮保搖搖頭,黯然道:「奴婢原先在司禮監,是老祖宗的隨堂太監,因為後來犯了錯,被發配到王爺府上掃地,後來承蒙王爺不棄,見我有點小才,便讓奴婢在書房伺候著呢。」

「原來如此。」沈默輕輕頷首,寬慰他道:「人生難免起伏,沒有人能不受挫折的,我相信你早晚有出頭之日的!」

「多謝大人吉言!」馮保咧嘴笑道。

這時候後面稟報,裕王爺起來了,馮保便笑道:「沈師傅先歇著,奴婢去後面伺候了。」

「馮公公請便。」沈默點頭笑道。

不一會兒,裕王爺便從後面進來,一見沈默就笑眯了眼道:「不好意思啊,不好意思,稍稍起晚了些。」

沈默笑道:「王爺的貴體要緊,微臣多等一會兒也無妨。」

「走,咱們去書房接著聊……哦不,接著學。」裕王興沖沖的拉著沈默往書房去了。

進了書房,兩人如昨日一般,面對面坐下,裕王便興緻勃勃道:「今天再講什麼笑話?」

沈默想一想,笑道:「既然陛下讓我講《孟子》,那我就講一個夫妻倆用《孟子》打架的故事。」看一眼滿臉期盼的裕王殿下,他便講道:「說有個書生想要娶妾,妻子不高興,便問他道:『一夫配一婦耳。娶妾見於何典?』丈夫振振有詞道:『孟子云:齊人有一妻一妾。』可見妾自古有之矣。」

裕王聽了點頭道:「確實有這個說法。」

沈默微微一笑道:「那妻子卻不服氣道:『若這等說,我亦當再招二夫。』書生吃驚道:『為什麼?誰允許你有三個丈夫的?』妻子便道:《孟子》說的呀,孟子論丈夫有三,曰『大丈夫』、曰『小丈夫』、曰『賤丈夫』,說著不屑的打量書生一眼,道:『你么,勉強只能算個賤丈夫』!」

裕王聞言拊掌大笑道:「這夫人好利的嘴巴,這笑話是沈先生從哪裡聽來的?」

沈默淡淡一笑道:「所謂讀書百遍其義自見,下官看書看多了,瞎琢磨出來的。」

「想不到看書還有這功效。」裕王笑道:「不瞞你說,孤總感覺那些經書枯燥無比,都是些陳詞濫調,讓人一聽就想睡覺。」

沈默笑笑道:「其實到了殿下這個層次,完全沒必要死讀書了,咱們應該將書上的聖人之言,與身邊發生的事情相互印證,得到屬於自己的真諦,這才是真正的學問之道。」

裕王聽著似乎是這麼回事兒,便問道:「那真諦是什麼?」

「每個人都不一樣。」沈默搖頭道:「只有自己悟出來。」說著微笑道:「這需要一個過程,不過您現在可以把心中的疑惑說出來,我們倆共同討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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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真有……」裕王聞言陷入沉思。過一會兒才輕聲問道:「老子有一句話,吾有三德:『曰慈、曰簡、曰不敢為天下先』,這三德,尤其是『不敢為天下先』,到底是什麼意思?請先生指教。」

這句話沈默在玉熙宮的牆上見過,還被嘉靖帝拿來說事兒,可見是皇帝推崇備至的格言。心說:「看來這位王爺也是有追求的。」那追求便是討得嘉靖的歡心,好戰勝自己的弟弟,登上皇帝寶座。

沈默還真怕他無欲無求,就想當個太平王爺呢。便清清嗓子道:「老子的《道德經》不過寥寥數百言,卻蘊含著天地至理……何謂至理?便是放之四海而皆準的道理。」說著目光炯炯的望著裕王道:「於殿下而言。自然要以治國之道去體會。」

「先生請講。」裕王正襟危坐起來,只要是真正想知道的問題,那必然會認真聽的。

「可以說這『三寶』,是老子執政觀的高度概括。一德曰『慈』,是重視上對下的責任,為上位者,應該以仁慈的態度,去對待他的子民,這樣才能讓百姓歸心。」沈默清聲道:「而我儒家講的是『忠孝』,強調的是下對上的責任,只要臣子對國君忠誠孝順……這一點已經強調了兩千年,可結果怎樣?漢唐宋元,該亡的還得亡,誰也沒能國祚永存下去。」

「原因是什麼?好比一個湖,如果沒有江河雨水的不斷注入,就算再大也會被晒乾見底。任何一個國家,都是這個湖,如果國君不知愛民,只知索取,早晚有湖竭國敗的一日;反之,如果國君能仁義愛民,老百姓定然擁戴,就像無數江河匯入大湖,國家只能越來越強盛,而永無衰敗之虞!」說著看著裕王道:「陛下正是看到了這一點,所以才引入了道家,讓儒道兩家互補,不僅要求下對上的忠,還要求上對下的慈,只有這樣才能得到百姓的擁護,才能長治久安,所以為君之道,第一條便是『愛民』。」

裕王點點頭,道:「小王謹記了。」

「再說『儉』,指的是朝廷厲行節儉、少興土木,盡量避免擾民;輕徭薄賦、減少行政支出、盡量留利於民,如果朝廷支配和耗費社會財富少一點。則百姓手中的財富就多一點,老百姓就能過上好日子;如果老百姓過上好日子,那麼誰還會造反呢?就算有人野心勃勃,恐怕還沒起事,就被人扭送官府了吧。」沈默淡淡道:「事實上,只有讓老百姓過舒坦了,他們才會真正的擁君愛國;如果老百姓連飯都吃不飽,日子都過不下去,那就離陳勝吳廣張角黃巢這些人出現不遠了。」

裕王可常聽高拱說,現在全國各地民不聊生,老百姓過得無比艱難,現在又聽沈默這麼說,不由寒毛直豎道:「不會……不會要反了吧?」

「一些地方已經造反了。」沈默淡淡道:「但現在只是局部小規模的,這說明事情尚有可為,但如果再這樣下去一代人,那可真要出大事兒了。」

裕王擦擦汗道:「確實要好好管一管了。」說著巴望著沈默道:「先生再說第三個吧。」

「『不敢為天下先』,是指君王和朝廷退其身,不能爭著站在百姓前面頤指氣使、作威作福。」沈默沉聲道:「老子認為『不能走在天下百姓前面,官吏不去役使指揮百姓,則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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