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卷 鬼哭神嘯朝天號 第五百二十章 廷推

參照昨日張居正所言,心念電轉間,沈默已經猜到了高拱的意思……這老匹夫是在藉機試探,看看自己跟上面人……比如嘉靖、嚴嵩、徐階……的關係如何,看看自己對他的間接拉攏,會給予何種程度的回應。

想明白了這點,沈默便笑道:「相信您早已經智珠在握了,問我不過是考較我罷了,對么?」

「老夫是真心求教的。」高拱搖頭道。

「那我就班門弄斧了。」沈默輕聲道:「大人最安全的選擇,便是隨大流。」

「隨大流?」高拱皺眉道:「聽起來可不是什麼好主意。」

「話糙理不糙。」沈默淡淡一笑道:「您是裕王爺的老師,保守一點沒有錯,以免被人胡亂聯繫,給裕王爺添麻煩。」

這道理高拱何嘗不知,這些年又何嘗不是這樣做的。但他仍然感到不爽,因為沈默說得湯水不漏,沒有從中聽出一點端倪來。只好再問道:「那你預料,哪一方會勝出呢?」

沈默高深莫測的笑笑道:「先贏的後輸,先輸的後贏。」

「怎麼個意思?」高拱瞪起眼來道:「把話說清楚點,不要打鋒機。」

「這話說不明白了。」沈默兩手一攤道:「非得等到時候,才能見分曉。」

他都說到這份上了,高拱也沒法再追問下去。只好道:「你先回去吧,等朝會過了再說。」

沈默起身,拱手施禮,便離開了高拱的值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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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朝會,沈默和張居正是沒有資格參加的,兩人便在國子監坐班,因為祭酒大人不在,自然可以隨便一點。張居正便跑到沈默的公房裡,在那裡坐卧不寧,還長吁短嘆,晃得沈默直眼暈,想好好辦公都沒法子。

忍了又忍,還是沒忍住,他只好擱下書,望著張居正道:「我說太岳兄,你像個陀螺似的轉了半個時辰,難道不暈嗎?」

「才半個時辰?」張居正吃驚道:「時間怎麼過的這麼慢?」

「你是關心則亂。」沈默笑笑道:「坐下喝點水,放鬆點,別這麼緊張。」

「不該你事兒,你當然不緊張。」張居正一屁股坐在沈默面前道:「你根本不知道,趙部堂在老師那邊的地位,說頂樑柱都不誇張。」

「頂樑柱是徐閣老自己,趙部堂還擔不起。」沈默淡淡道。

張居正沒法否認,只好訕訕道:「反正是頂重要的,要是他真的被拿下了,以後誰來抗衡嚴黨?又要回覆一家獨大的局面了。」

「你有腦子,別人也有腦子。」沈默意味深長道:「所以對我們來說。考慮這些問題,好比是杞人憂天,還不如討論討論,如何把國子監的教學質量抓上去呢。」

張居正聞言一愣,頓頓道:「江南,你的意思是……」

「叫我拙言,要不幹脆直呼其名。」沈默皺皺眉道。

「呵呵,看來你對這個號不太滿意啊。」張居正笑道:「其實我覺著挺好的,文雅大氣。」

「號是好號,但我不喜歡被人強加。」沈默淡淡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可並不代表我樂於接受。」

「你話裡有話。」張居正聞言正色道。

「你誤會我了。」沈默笑笑道:「太岳兄,你我志同道合,共謀大計,貴在齊心協力,推心置腹,而不是皮裡陽秋,含沙射影,所以你一定是誤會我了。」

聽完沈默的話,張居正的臉登時火辣辣一片,有道是響鼓不用重鎚。他焉能聽不出沈默的「含沙射影」,分明是在委婉的指責自己,前天對他耍了手腕。

沒想到沈默能明察秋毫之末,張居正心說,以後可不能再跟他耍心眼了,也更加不願失去這個戰友,便訕訕道:「拙言,我跟你坦白,那天的有些話,確實是高肅卿讓我問你的。」

「哦,是嗎?」沈默裝傻道。

張居正知道他裝傻,是為了不讓自己過於尷尬,便越發過意不去,道:「因為我是他的雙重下級,所以不得不遵命行事,但我只是轉述了他的問題,說服你的話卻一句也沒說,因為我不想被你當成說客。」說著定定望著他道:「我最看重的,還是咱倆的關係……你忘了我幾次三番的提醒你了嗎?」

沈默也不能把他逼得太緊,不然會適得其反的,便點頭道:「我是相信太岳兄的,現在相信,以後也相信。」就是沒說「過去相信」。

張居正也重重點頭,動情道:「拙言,我定不負你。」

兩人的感情,看上去更勝往昔了……只是誰也不相信,對方說的全是真心話,也不可能把真心交給對方。真真假假分不清楚,只能邊猜邊湊活著過下去。

把心裡的刺挑開。沈默便「語重心長」的對張居正道:「與其操心那些有的沒的,不如咱們合計合計,怎麼把國子監的事情搞好,讓監生們有所收穫。」

「還有兩個月就鄉試了,現在才弄,豈不是晚了點。」張居正搖頭道:「而且高肅卿也不會讓你動他的心肝寶貝的。」

「國子監里又不是只有那些個選貢生。」沈默笑笑道:「還有那些恩貢、例貢,這些人可不是高大人的寶貝吧。」

何止不是寶貝,簡直是高拱眼裡的垃圾。張居正道:「朽木不可雕也啊,拙言。」在主流觀點看來,只有那些有遠大前程的進士才值得投資,這些監生雖然也有做官的資格,卻不過只能當個蕞爾小官兒,沒必要在他們身上浪費精力。

沈默笑笑道:「就當練練手吧,一上來拿好苗子開刀,有什麼閃失我們可擔待不起。」

張居正想想也是,便不再反對。

※※※※

兩人討論起來,時間就過得很快了,轉眼到了中午時分,高拱回來了,只見他一臉的喜色,便知道發生了好事情。

也許是感覺這樣不太莊重,高拱儘力將表情嚴肅起來,面對著二位迎出來的下屬道:「江南。你來一下。」

「是。」沈默不理會張居正促狹的目光,跟著高拱進了他的公房。

高拱將官帽擱在桌上,一面動手解開官袍,一面道:「衣冠楚楚了一上午,可把我熱壞了,失禮了,失禮了。」說著便將官服除下,往椅子上一扔,僅穿著白紗中單,拿起毛巾,在臉盆里浸了浸。大把大把的擦起了臉。

舒服夠了,他才把毛巾擱下,看看沈默道:「快坐啊,我們北方人不像你們南方人那麼多講究,怎麼舒服怎麼來。」

沈默笑笑道:「熱起來可不分南方北方,公子王孫也難免光著膀子。」

「哈哈……就是這個道理,那些個南方人還總笑話我粗魯,我看他們是不食人間煙火才是。」高拱坐在沈默身邊,拿起大蒲扇,一邊呼嗒嗒的扇著風,一邊打量著沈默道:「江南,你不凡啊。」

「大人這話什麼意思?」沈默失笑道:「下官小鼻子小眼小模樣,哪裡看著不凡了。」

「今天的朝會上,真讓你給說著了。」高拱道:「果然是先贏的後輸,先輸的後贏!」

「哦?」沈默問道:「那是誰先贏的呢?」

「聽我給你慢慢道來……」高拱的思緒,回到了今日早晨的朝堂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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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熙宮的大殿上,嚴嵩徐階分列左右,引領著六部九卿,幾十位四品以上官員,向著北邊的龍椅跪了下來,山呼「萬歲、萬歲、萬萬歲……」

三叩九拜之後,一身大紅蟒衣、滿頭蒼蒼白髮的司禮大璫李芳,高聲道:「平身。」

官員們便起身歸位,只有嚴嵩與方鈍兩人,有綉墩可坐,其餘人只能各自站好,就連徐閣老也不例外。

待眾人站定之後,李芳將目光投向了大殿右側靠的黃色紗幔,所有人的目光也都偷偷望向那紗幔。

過了一會兒,紗幔後傳來一聲悠揚的玉磬聲,李芳便高聲道:「陛下有旨,有事早奏,無事散朝!」

大家好容易才逮著嘉靖一會,哪能這就讓他跑了,吏部尚書吳鵬忙不迭出列道:「啟奏陛下,臣有事。」

「鐺……」一聲磬響,李芳便道:「講。」

「遵旨。」吳鵬道:「微臣查閱百官花名冊。察刑部尚書何鰲,已連續病休一年有餘,致使一部尚書等於空懸。按規矩,應當以『病老不堪用』罷其官,另選賢能任用。」

李芳問道道:「嚴閣老以為如何?」這其實是代替嘉靖問的,每次都是重複一樣的話,嘉靖都懶得說了。

「回陛下。」嚴嵩扶著綉墩緩緩起身道:「何鰲確實是能吏,可惜這些年來纏綿病榻,一年中倒有十個月在養病,就像吳吏部說的,一部尚書近似空懸,長久以往確實不是個辦法,臣也建議,讓何部堂榮休致仕,至於刑部尚書一職,還是另外選賢吧。」

聽完嚴嵩的話,李芳又問徐階道:「徐閣老,你怎麼看?」

徐階趕緊拱手道:「回陛下,臣以為,吳部堂說的對,嚴閣老說的更對,這刑部尚書一職,確實應該重新考慮人選了。」何鰲退休,本來就是理所應當的事兒,就連他本人,也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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