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卷 鬼哭神嘯朝天號 第五百一十八章 遍地高手

在高拱的壓迫下,沈默和張居正只好籤下不平條約,各領了兩堂選貢生,高拱自己也有兩堂——張居正管的是率性堂和誠心堂;沈默管的是崇志堂和修道堂;高拱則管正義堂和廣業堂,瓜分了全部六堂選貢生。

把他兩個強拉上賊船,高拱才實話實說道:「按說每個學堂都配有五經博士三人,助教六人,但本監缺額比較嚴重,只能配給你們半數。」說著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道:「你們都是有本事的,各自走門路找些老師來吧,我挪出點經費,給他們開薪水。」

走出祭酒大人的房間,沈默與張居正相視苦笑,張居正道:「到我那邊坐坐去。」便領著沈默到了西廂間,自己的辦公室。

沖一壺上好的龍井,張居正笑道:「這還是你過年送我的呢,勞你這幾年年年挂念,我實在是受之有愧。」

「今年你就不用愧了。」沈默端著茶杯,輕輕吹去熱氣道:「我沒得茶葉送了。」雖然南方定然會孝敬豐厚,他卻不便再轉贈了。

「不要緊。我是龍井喝得,苦葉茶也喝得。」張居正怡然自得道:「說實在的,今天高大人對你的態度,可著實透著曖昧啊。」

「哦,我怎麼沒覺著?」沈默笑道。

「你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啊。」張居正仰頭看看屋頂道:「想我剛到國子監的時候,高祭酒對我十分不以為然,動不動就罵得狗血噴頭,還當下人使喚,呼來喝去,讓我十分的難堪。」說著看沈默一眼道:「你再想想他對你,顯然已在強壓本性了……雖然最後還是沒壓住,但對你的態度卻明擺著,你說是不是?」

「你想多了吧。」沈默笑道:「說不定,是祭酒大人今兒心情好呢。」

「不可能。」張居正大搖其頭道:「我來這幾個月了,就沒見他笑過,結果你一來就心情好了?這不還說明是你的原因嗎。」說著擱下茶杯,十分篤定道:「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他要盜我什麼?」沈默輕聲問道。

「這個不難猜。」張居正淡淡一笑道:「別看高肅卿的職務是國子監祭酒,但他的重心可不在這兒。」

「在哪?」沈默明知故問道。

「裕王府。」張居正道:「裕王爺雖然有好幾個老師……就連我,假假也算是其中之一,但誰也比不上他高肅卿!說句犯忌諱的話,他倆的關係。像親人多過像師生。」其實他想說「像父子」的,只是沒膽說出來罷了。

「對高拱來說,經營好裕王爺,就是經營好了一生的事業。」張居正壓低聲音道:「之前雖然陛下一直在二位殿下中曖昧不明,但總體支持裕王爺的還是多的,所以高拱只需化解掉那些明槍暗箭,便可穩坐釣魚台,靜候魚躍龍門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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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現如今情勢不妙啊,裕王爺雖是長子,景王爺卻有嗣,時間一長,恐怕最保守的大臣,也無法堅持長幼之序了。」張居正低聲道:「所以他跟袁煒的態度掉了個個……原先袁煒整天出謀劃策,想要讓景王取裕王而代之。現在人家不急了,輪到高拱急了,他非得趕緊拿出辦法,將這個劣勢扭轉過來,不然後果不堪設想!」

「該要如何扭轉?」沈默輕聲問道:「倒要聽聽太岳兄的高見。」

「拙言兄考較我?」張居正呵呵一笑,淡淡道:「高肅卿給裕王爺上過一堂課,講的是《孟子》『天時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說著便輕聲複述道:「高拱對殿下說:此三條凡事皆有之。對成大事者亦無二致——吉星高照,天時也;近水樓台,地利也;眾望所歸,人和也。三者之中,亦以人和為重!地利次之,天時又次之。」

「假如吉凶高照、聖人垂憐,此固人之所望也,然天威難測,聖眷易變,一旦有不測之變,僅靠聖眷者必先受其害,不復昨日;惟地利者不然,地利者近水樓台,可以觀氣象、察徵兆,且有內應相助,自然能提前準備,合理應對,最終逢凶化吉了。」

「然而,若是自身不修,德不服眾,則雖近水樓台亦無用,此地利不如人和也。三者之中,論其重,莫重於人和,而地利次之,天時又次之。論其要,莫要於天時,而地利次之,人和又次之。故雖聖眷不同。遠近有異,卻得以不落下風,何故?得道多助、失道寡助者也!」張居正沉聲道:「高肅卿的觀點是,天時、地利都是無法控制的,唯有『人和』,是可以通過自身努力做到的,所以他必貴於人和也!」

聽了張居正的話,沈默緩緩道:「你的意思是,高拱在給裕王爺拉隊伍,想在支持者上壓倒景王。」

「拙言高見!」張居正頷首道:「所以我敢說,他在打你的主意!」

「我?」沈默乾笑一聲,喝口茶水道:「他看重我什麼了?」

「這還用我說嗎?」張居正高深莫測的微笑道:「拙言,你藏得再深,也逃不過有心人的眼睛。」

沈默不說話了,方才張居正拋出高拱的「人和」理論,其實是在影射他——不錯,自己這些年來,幹得最成功的一件事,不是開埠,也不是抓徐海,而是長年累月的精心經營人脈。

除了跟各方各面都有交情,關係也不錯之外,沈默還重點培養了自己的勢力。現如今。丙辰科的同年已經視他為領袖;翰林院的同僚,將他看作摯友;東南的文官武將,更是將其視為生死兄弟……那可都是些戰功累累的勛臣,前程如鐵,不可限量!

還有對裕王極有價值的——那位令人聞風喪膽的錦衣衛大頭頭,陸炳陸太保,自認是沈默的師兄,對他好得不得了。

以及對裕王最最有價值的——就連他老子嘉靖帝,也對沈默青睞有加,小小年紀便以國士待之。顯然在對付嘉靖皇帝上,沈默是有一手絕活的。

「若是能得到沈默的投效。裕王真是做夢也要偷笑了。」張居正如是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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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默何許人也?察言辨色的本事天下一流,早發現小張大人雖然口口聲聲,說他不受高拱待見,但事實上,兩人早就穿一條褲子了。

今日自己這一來,便已經落入彀中……張居正定然早就在街尾等著自己,所以才那麼巧的在門口碰上,然後跟高拱兩人一個捧哏、一個逗哏,向自己說了場對口相聲。而後高拱謝幕,張居正改單口相聲,試探自己的態度,看看自己願不願意跟皇軍走。

對沈默來說,這真是想睡覺就有人送枕頭啊——他已經計畫向鄢懋卿開火了,這時候太需要有個大後方支撐一下,以免孤身面對嚴黨,被那些如狼似虎的傢伙給生吞活剝了。

只是高拱再厲害,也沒有前後眼,當然不知道他心中的好好先生沈默,就要變成大麻煩沈默了,所以才費心儘力的招攬他。沈默當然樂得以次充好,賺這個大便宜。

雖然已經是情投意合,沈默卻不打算輕易就範,他知道這跟婊子與嫖客的關係沒什麼區別,姐兒們越是端著,大爺們就越是賤骨頭,所以只要你真有幾分姿色,還會點琴棋彈唱,端著端著,就能端出個名妓來。

沈默自覺還是有做名妓的潛質,自然要吊吊對方的胃口,把自己賣個好價錢,過去後也能有點地位。於是他對張居正道:「今天你的這番話太震撼了,震得我腦子有點亂,且容我回頭理順理順,咱們再議這個話題。」

張居正面上的失望之情一閃而逝,旋即笑著點頭道:「理所當然的,京城這池水太深太渾。處處危機,步步算計,拙言你小心謹慎點,總不會有錯的。」

能說這話,就說明他還是有人味的,沈默又想起見高拱之前,張居正對自己說過的那句「槐之言懷也。懷來遠人於此,欲與之謀。」其實就是很直白的提醒了,只是當時自己沒往心裡去,卻也怪不得他。想到這,沈默覺著這個朋友還能交,沒必要立即打入黑名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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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當從國子監出來,在路邊攤上吃了兩片冰鎮西瓜,讓那沁骨的涼意一拔,沈默突然意識到,這是個多可怕的傢伙……明明已經答應了,跟自己共同進退,回頭便和高拱合起伙來涮自己。

這是一種什麼行為?典型的兩面三刀嘛!按說自己應該很生氣才對,可為什麼還覺著這人不錯、可交呢?就是因為那沒頭沒腦的一句「槐之言懷也」,讓自己覺著,不是人家沒提醒,而是自己反應慢,怨不得他張太岳什麼。

可事實真是如此嗎?當時整個學裡空蕩蕩的,又沒有外人,有話直說不好嗎?至於說的那麼隱晦嗎?左思右想,都沒這個必要。那就只有一種可能,是張居正有意為之,故意採用模糊的語言!這樣讓自己當時沒法領悟,事後卻能恍然大悟,只怪自己笨,不會跟他算賬。

想明白這裡面的道道,沈默都開始佩服張居正了,他猛然發現,這位徐閣老的得意門生,裕王府的次席講官,同時還是嚴府的座上貴客……張居正和嚴嵩嚴世蕃那邊的關係也不錯,雖然沒有深交,卻也經常走動。

這不是兩面派是什麼?可奸詐到極點的嚴家父子,卻都認為張居正是個光明磊落的人,是個無私的人,是個脫離了低級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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