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卷 鬼哭神嘯朝天號 第五百一十四章 食為天

三言兩語打發了苦主與官差,陸光祖又命人將那些求官人的名字記下來,自己則走到沈默面前,伸手道:「老弟請。」

沈默笑道:「五台兄,給你添麻煩了。」

陸光祖溫和笑道:「自家人嘛,就是用來麻煩的。」

沈默開懷笑道:「這話說的,我都不好意思了。」便拉一把身邊的李贄道:「走吧,咱們進去。」

李贄有些發愣,但仍然順從地跟在了後面。

三人進到吏部衙門,來到東跨院的「文選清吏司」,陸光祖打開籤押房的門,請他倆進來。看茶後,分主賓就坐,才問李贄道:「敢問這位兄台高姓大名?」

李贄有些不大自在道:「陸大人,在下李贄,字宏甫,福建泉州人,原任國子監博士,因丁祖父憂離任,現服闋返京,等候新職。」把這文縐縐的話說直白點,就是我因為死了爺爺。回家服喪三年,結果回來發現,自己在中央國立大學的教授職位,已經被人佔了,只好來吏部再討要個職務。

陸光祖聞言點點頭,看沈默一眼道:「老弟與李大人是舊識?」

沈默呵呵笑道:「是啊,多年的老朋友了,前些年在蘇州時,沒少跟他打交道。」為了提高學生的錄取率,沈默自然精研過《李贄寶典》,稱得上神交已久了,不算是完全說瞎話。

李贄嘴唇翕動幾下,終是沒說出「我不認識他」之類的傻話來。

陸光祖點頭笑道:「如此一來,我不幫這個忙都說不過去了。」便命人去拿國子監、翰林院、詹事府的花名冊,看看有沒有空缺可補……七品以下官員的補缺,他可以自專,只需事後報備即可,國子監博士不過是從八品的小官,只是陸光祖一句話的事兒。

趁著這個空當,陸光祖又問沈默道:「老弟你來幹嘛?」

「禮部趙部堂給開了封介紹信,我得交過來。」沈默說著,從袖子里拿出一封信來,雙手交給陸光祖。

陸光祖雙手接過,口中道:「派人送過來就行了,何必還要再跑一趟呢?」

「熟歸熟,規矩不能亂。」沈默笑道:「再說了,回來都十多天了。也沒見見你,心裡怪想的慌的。」

陸光祖聞言放聲大笑道:「沖你這句話,今兒中午我請了。」說著對李贄道:「宏甫兄也要一起哦。」

李贄尷尬地笑笑,他知道這時候應該說……我請客,才算是上道的,無奈囊中羞澀,請他倆吃包子都得是素餡的,哪敢開這個口。

不過陸光祖根本沒想過讓他請客,轉過臉來對沈默笑道:「叔父聽說你回來,早就念叨著,咱們爺仨又可以玩到一起了。不過陛下突然閉關,他只好先去護法,得等著出來再說了。」李贄聽得一愣一愣,心說這還是個高幹子弟啊?再看沈默,原來關係這麼硬,怪不得在外面有恃無恐呢。

沈默笑道:「是啊,我也很想念老師兄,就等著他出來了。」

李贄又聽糊塗了,這都是什麼輩分啊……

※※※※

過一會兒書吏回來,伏在陸光祖耳邊,輕聲說幾句。陸光祖點點頭,示意他可以出去了。

待那書吏離開,陸光祖道:「翰林院博士,詹事府博士,國子監博士,宏甫兄想選哪一個?」他沒有權力提拔官員,所以只能在平級安排。

李贄心裡那個百味雜陳啊,他數月前來京里,只因為沒錢送禮,想盡了辦法也沒能補上缺,再下去都要露宿街頭了。想不到人家陸光祖一句話,自己就可以三個衙門隨便挑,這讓他在如釋重負之餘,心中也多了幾分憤懣。

最後他還是定了要回國子監,雖說「好馬不吃回頭草」,可他一個小小舉人出身,在別人眼裡只能算一匹劣馬,要是去翰林院詹事府那種庶吉士打底的衙門,自己教誰去?誰能聽自己叨叨?所以還是回國子監,教那幫子監生吧,這樣自己的「李氏應試大法」也還能有用武之地。

衙門有人好辦事,這句話果然不假,李贄幾個月沒辦成的事兒,現在有了陸光祖關照,不到一刻鐘,便拿到了他夢寐以求的任命書。

捏著手中薄薄的紙片,李贄感慨萬千道:「早知道這樣,早把那老混蛋打一頓,就不用受這些天的鳥氣了。」

沈默和陸光祖不禁莞爾。一齊起身道:「咱們吃飯去吧,宏甫兄。」

李贄把那任命書貼身收好了,朝兩人道:「按說該是我請客的,可二位看我這窮酸樣,就知道實在是請不起的。」

兩人笑道:「先記著,等日後苟富貴了,勿相忘哦。」

「呵呵……」李贄笑道:「下輩子吧。」此言一出,把兩人噎得夠嗆。

沈默趕忙打圓場道:「宏甫兄慣愛開玩笑,五台兄得習慣習慣啊。」

陸光祖也是涵養很好的,聞言笑笑道:「無妨無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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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城是人口百萬的大城市,王公貴族滿地走,官僚政客賤如狗。這些人來錢易,好享受,餐飲業的發達也就在情理之中。在北京城中,全國各地的花樣菜系,只要你能想到的,就一定能找得到。

但找得到不一定能吃得到,因為在這座等級森嚴的城市裡,飯館酒樓也是看人下菜的,大概分四個檔次。最高檔的是大飯莊,開設在東四、西單、鼓樓、前門外,這些京城最繁華的地段上。都是高檔的大四合院,內里高大寬闊。裝修考究奢華,餐桌餐椅最次也得是紅木的,牆上掛的字畫最差也得是南宋的。甚至小到碗盤勺筷也都是美觀精緻,一整套一整套的。寬敞的庭院中,還扎有永久性的戲台,除了客人擺堂會之外,平時也有戲班常駐,讓貴客們可以一邊吃飯一邊聽戲。

用腳趾頭想想,也能知道,這都是些揮金如土的地方,事實上。你有錢還不一定能進去。因為人家專以達官貴人為顧客群體,俗稱為「伺候大宅門的」,就連尋常官員,普通商人,想去他們那吃頓飯,得到的也永遠是一句彬彬有禮卻拒人之外的答覆:「對不起,本店客滿。」

你要是不服氣,說「明明看著那麼多空座呢,怎麼就不招待了?」

答案一定會是:「那是給某某大人留的位。」擺明了不賺你這份錢。

這些大飯莊傻嗎?才不是呢。人家摸准了上層人的心理,真正的貴人不一定非得用金碗銀筷,吃龍髓鳳腦,但吃飯的一定得夠意思……人家就不願意跟那些「俗人」攪和到一起……說白了,上層人吃飯,吃得那叫「特權」,就為這倆字,掏多少錢都不帶眨眼的。

除開這些牛皮哄哄的大飯莊,北京城最多,叫得最響的,是遍布全城的飯館兒。這些飯館兒比大飯莊低一個檔次,一般開在普通四合院里,或是臨街的鋪面房,有單層的,也有兩層的。沒有十幾、幾十間的豪闊宴會廳,更沒有大戲檯子。一般是樓下散座、樓上單間,樓下適合隨意小酌,樓上適合宴請賓朋。單間里也懸掛匾額字畫什麼的,不過都是從琉璃廠幾兩銀子買來的,餐具也沒那麼講究,乾淨無瑕疵就行了。

如果說飯莊最講究的是氣派、排場,那麼飯館則以菜肴質量取勝了,目標客戶就是普通官吏、商人,以及富裕市民,甚至那些達官貴人們,在不擺排場的時候,也喜歡來這些地方,因為這些飯館子才是北京城「吃」的精髓所在——菜品豐富,口味繁多。要比一味追求清淡高雅的大飯莊,更適合大快朵頤,而且還便宜很多。

不過尋常老百姓,等閑也是下不起館子的、跟他們對應的,是不太起眼的「飯鋪」,開在臨街的巷子里,最多一兩間房,店面十分的狹窄。也做不出整桌的宴席,只供應家常炒菜,口味也比較咸,為的是少吃菜多下飯,擺明了就是管飽的地方,對象就是普通老百姓,有錢人是不屑一顧的。

事實上,哪怕是尋常百姓,也絕不會到飯鋪里擺宴席,就是來填個肚子,來了就吃,吃完就走,倍兒省事兒。

但這還不是最低一等,最便宜的是店鋪都沒有的「路邊攤」,就在馬路邊上,擱一張長桌,擺兩行條凳,頂多再用幾根竹竿,撐起個草棚子,給客人遮雨擋太陽。賣得是水餃、包子、餡餅、餛飩、麵條,再配點鹹菜、小冷盤啥的,食客都是貧民,尋常市民是不屑一顧的。衛生條件很差,但勝在價錢便宜。還有些吃食挑、吃食車啥的,推著挑著沿街串巷叫賣,招攬一些衚衕里的居民,跟路邊攤基本一個檔次。

四個檔次的飯莊飯館,對應著北京城的四個階層,大家彼此心照不宣,各找各的食兒,很少發生江南那種亂串的情況,讓人不禁感嘆,對等級的遵守程度,誰也比不過京城的人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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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疑,下館子最符合沈默三個的身份。

陸光祖已經在京城生活好幾年,對各處飯館瞭若指掌,帶著兩人直奔什剎海北邊的銀錠橋畔,路上對他倆笑道「咱們南方人食不厭精膾不厭細,其實北京的飯莊做不出那種感覺來,哪怕是從南方來的大廚,一到了京城,就好似被北方的粗豪感染了,再也細不起來。」

「五台兄還是個美食家哩。」沈默對李贄道:「宏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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