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卷 書生何須百萬兵 第四百七十六章 連環計之欲擒故縱

俞大猷有個外號,叫做「穩如泰山」,意思是,在作戰之前,他會仔細分析敵我態勢,如果沒有必勝把握,他絕不會出擊;言外之意,如果一旦出擊,那就有必勝的把握!

這一仗已經毫無懸念了……

但他為何神氣地出現在這裡,這位老兄不是被捉到京里了嗎?相信徐海們都十分想知道這是怎麼回事兒,且聽我簡單道來……

卻說當日俞大猷被捕進京,投入了錦衣衛的大牢,眼見得一場冤獄就要鑄成,正在這緊要關頭,陸炳忽然站了出來。

話說陸都督和俞大猷非親非故,為什麼會在這時伸手呢?除了他一貫的濫好人,想替國家保全一位不可多得的將軍;更重要的,是來自某人的請託。

沈默的信,在俞大猷之前便進了京城,落在陸炳的大案上。內容簡單明了,無論如何請陸炳保住俞大猷,為此他願意付出任何代價。與信件一起送來的,還有一百萬兩的官票,足顯沈默的誠意。

其實沈默不用把姿態擺的這麼低,因為陸炳也十分希望,有一個與他修補關係的機會。陸炳置身事外,冷眼旁觀著蘇州城發生的一切,他被沈默神乎其神的手段折服,也看清了這小子在皇帝心中的地位,而且從本心說,他也願意和沈默重歸於好。

還有一層意願,他覺著自己可以利用這個機會,跟嚴家緩和一下關係,大家抬頭不見低頭見、又誰也奈何不了誰,總那麼僵著也不是個事兒。

於是他備了厚禮,徑直往嚴家拜訪,此時嚴嵩蹲守值廬,龜兒子嚴世蕃熱情接待了他。

大家知根知底,所以沒必要廢話,客套了幾句,陸炳便旁敲側擊地引入正題,將一摞厚厚的銀票,送到嚴世藩的面前,口口聲聲地說:「萬事拜託,請東樓兄仗義相助!」這幅客氣謙卑的架勢,還真讓嚴世蕃有些不適應。

嚴世藩不知道陸炳這是想唱哪一出,如何會為了個八竿子打不著的武將如此大費周章。不過他畢竟腦子轉得快,一會兒便猜出來。雖然俞大猷和陸炳沒關係,但俞大猷和沈默,沈默和陸炳是有關係的。

「看來又是這小子。」嚴世蕃小眼眯縫著,暗暗道:「總道他是個小小的知府,不過是天子用來攫取財貨之人,過後必然遺忘。但看陸炳能為他低聲下氣,看來遠遠不是這麼回事兒。」於是心中將沈默的評級,一下提高了好幾個檔次。

何況他也有和陸炳修復關係的想法,便痛快地答應下來,命人設宴,與陸都督把酒言歡,重修舊好。

有了嚴世蕃幫忙,多大的事兒都不再算個事兒。何況經過一段時間,嘉靖帝也冷靜下來了,才想起俞大猷畢竟是東南最強的武將,無論從獲勝場次,還是殺敵數量,都遠遠領先於其它將領。

如此用人之際,怎能因為一點莫須有的罪名,就把一員大將廢掉呢?所以經過嚴閣老一番勸說,嘉靖帝便就坡下驢。不再追究此事。

皇帝不管了,那事情就好辦了,刑部、兵部現在都在嚴氏父子手中,很快便聯合給出了「查無實據」的調查結論;「官復原職」的處理結論。為了表示安慰,嘉靖帝還特許俞大猷加蔭一子,溫言撫慰了幾句,便命他速速南下,回到抗倭前線。

※※※※

俞大猷生性耿介,人卻一點不糊塗,對於這次陸都督能出手相助,其原因心知肚明,所以對沈默的無私相助銘感五內。但他不是個愛表達的人,而是將這份感激藏在心裡,落實在行動上。

沈默請他立刻接手部隊,在瓜涇口設伏,俞大猷沒有半分猶豫,立刻拐道往崇明去。至於同樣仁厚的劉顯,好在只是暫掌總兵,現在原配回來了,他讓位也是合情合理,倒也沒什麼難看。何況胡宗憲已經為他找好去處——福建布政使司總兵官,這次的總兵可是正牌的了!

有道「兵是將中威,將是兵中膽」,現在俞將軍回到了俞家軍,將士們也就有了虎膽龍威,士氣戰力煥然一新,如下山猛虎、入水蛟龍一般,從四面八方衝出來,殺得徐海落花流水。無處可逃!

面對著明軍的銅牆鐵壁,徐海惱怒不已,卻又無計可施——他指揮著艦船左衝右突,都被俞大猷運用高超的指揮技術,總在局部形成兵力優勢,將其一次次的反撲都擋了回去。

從拂曉鏖戰到天明,徐海身邊的兄弟死傷慘重,戰船也被摧毀了七七八八,他自己也負了傷,胳膊吊在胸前,面上儘是血污,竟是前所未有的狼狽。

「大哥,咱們該怎麼辦?」看著一臉焦灼的弟弟,徐海第一次有窮途末路的感覺,他頹然的搖搖頭,坐在一個木箱上,用右手使勁搓著額頭,最後才拿定主意道:「你把我綁去投降吧……」面對著無路可投的境地,這兄弟倆竟是一樣的反應。

「大哥……」徐洪熱淚盈眶,咧開嘴道:「我死也不跟你分開……」

「你這個犟種啊……」衝天的戰火中,兄弟倆抱頭痛哭起來。

正哇哇哭得痛快,突然聽四周的廝殺槍炮聲突然小了,兩人茫然四下望道:「怎麼。已經投降了么?」

邊上人小心翼翼道:「啟稟二位將軍,明軍突然停止攻擊,似乎還讓開了一條出路呢。」

「啊……」徐海趕緊一把將膩歪在懷裡的弟弟推開,跑到船邊四下望去,果然見明軍已經收束陣型,還在下游處讓出一條通道。

「撤!」來不及細想,他便率領剩下的殘兵敗將,從明軍讓出的空隙中逃跑了。

望著逃之夭夭的徐海一夥,俞大猷搖頭嘆息道:「可惜啊,可惜……」

「呵呵。」沈默站在他身後。微笑道:「俞大哥大獲全勝,一洗往日晦氣,為何還要長吁短嘆?」

俞大猷回頭可惜道:「這次徐海本來是插翅難飛的,下次不知還有沒有這麼好的機會。」

「原來如此。」沈默笑道:「俞大哥,兵法上有欲擒故縱,小弟不才,正是做的此等打算。」

「欲擒故縱?」俞大猷輕聲道。

「是的。」沈默頷首道:「一方面,今日只是徐海的一部分兵力,他主力尚存,難免會狗急跳牆;另一方面,葉麻、辛五郎仍然無比棘手,硬碰硬咱們仍然沒有勝算,倒不如把徐海放回去,讓他們狗咬狗,咱們在邊上冷眼旁觀……」說著冷笑一聲道:「看著吧,在惶惶不可終日,他們會演出什麼樣的醜劇來。」

「不知大人想讓哪條狗贏?」俞大猷有些毛骨悚然道。

「哪條都不贏。」沈默搖頭笑道:「讓他們互相咬的目的不是讓其弱肉強食,而是削弱彼此的實力;不知不覺中,完成敵我強弱的轉換。」說著目光炯炯的望著俞大猷道:「俞大哥,這個分寸你一定要把握好。」

俞大猷何許人也,轉眼明白了沈默的意思,點頭緩緩道:「大人的意思是,幫弱不幫強,專打出頭鳥。」

「就是這個意思!」沈默讚賞道:「讓我們靜觀其變吧。」

※※※※

先不說一肚子壞水的沈拙言,且道徐海倉皇逃離了包圍圈,一口氣跑出幾十里,才停下喘口氣,想一想到底是怎麼回事?

難道是菩薩保佑,媽祖顯靈了?或者是俞大猷在玩貓捉老鼠,欲擒故縱?徐海的思維在稍稍混亂之後,已然明白——自己能夠順利突圍,並不是人品爆發,而是只有一個可能,沈默放了他一馬!

當他把這個推論告訴弟弟,徐洪不解問道:「這是為什麼?」

「如果說王秀才那是一次警告……」徐海顫聲道:「那俞大猷這次。就是一次血的教訓,沈默……沈大人證明了他所言非虛,官軍確實已經必勝了。」

說到這,兄弟倆同時回想起王錫爵那疾言厲色的警告:「現在我數萬大軍已完成集結,消滅爾等只在我家大人一念之間,只是不忍將軍一世豪傑,落得個身敗名裂!但現在,我家大人的耐心就要耗光了……」

雖然滿眼仲春美景,可兄弟倆卻感到了深秋一般蕭瑟,時至今日,他們終於完全喪失了與官府對抗的勇氣。徐海發現自己必須得放棄幻想了,他現在已沒了談判的籌碼,只能乖乖認輸了。而俞大猷放他破圍而去,正是說明沈默並不想趕盡殺絕,還願意給他一條活路……

沈默的計畫終於得逞了,從殲滅徐洪部開始,一直到今天俞大猷痛擊徐海,他通過環環相扣的各種手段,將一個蓋世梟雄的豪氣、霸氣、銳氣、勇氣,一點點的消磨殆盡。毫不誇張地說,他已經殺掉了叱吒風雲的梟雄徐海,現在活著的這個,雖不至於是行屍走肉,卻也只是個徒有其表、一心活命的懦夫而已……

倉皇的回到大營,徐海便一頭扎到妻子的溫柔鄉里,他太需要溫香軟玉,軟語溫存來麻痹自己了。

王翠翹這次沒有再勸他,因為從丈夫疲憊虛弱的表情,便知道他已經到了崩潰的邊緣,她實在不忍心再催逼了,心說:「算了吧,無論如何,我都認了……」

但第二天一早,徐海便平靜地告訴她,自己想明白了,準備歸順官府。

王翠翹無比歡喜,還有些難以置信道:「真的嗎?你這次真想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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