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直掛雲帆濟滄海 第四百四十五章 祥瑞

感謝那個「還」字,胡宗憲的態度終於軟化下來。

按照胡某人原先所想,沈默是皇帝直接派下來的官,雖然他從不承認有「密折專奏權」,但想來就不可能沒有。至少他在皇帝心中的分量,絕不亞於一般的封疆大吏……不然的話,蘇州今年幾次風波,都在朝堂上掀起了大風浪,皇上卻為何置若罔聞,從不派人追究,也不讓人追究呢?

所以胡宗憲從來不低估沈默的能量,如果他肯與自己一道攻訐阮鶚,此役必勝無疑!

但現在這情況,他也不好強逼,只能軟語相求道:「官場上的師生關係,向來是指會試,而不是鄉試,請拙言莫要拘泥於此,幫幫為兄吧。」

「部堂,您先聽我把話說完。」沈默沉聲道:「若按朝中那些人的劃分,你是嚴黨,我是徐黨。可事實上,他們向來將咱倆視為一黨。」兩人的關係太深了,在外人看來,就好比一根藤上的兩個瓜一般。

胡宗憲點點頭,表示同意這種說法。便又聽他道:「如果我也摻合進來,為你搖旗吶喊,那在別人看來,就不是對錯之爭,而是派系鬥爭了,如果一旦被如此界定,那就不能就事論事了,很多人會反對而反對,反而對部堂不利。」

胡宗憲默然不語,顯然有些不高興了。

沈默知道他心裡肯定有所怨懟,便輕聲道:「部堂,一旦您上疏,便會形成督撫相互攻訐的局面,朝廷為了東南大局著想,肯定會拿下一個的……而阮公無論從資歷、人脈、還是能力上,都遠遠不是部堂的對手,所以……」說著輕嘆一聲道:「到時候還請部堂大人手下留情,以免遭人非議。」

胡宗憲尋思片刻,終是點點頭道:「你說的也有道理……」放棄了對沈默的勸說。

沈默知道這樣算完的話,他必然心生怨懟,便笑道:「這院子里養著兩隻白鹿,是舟山縣令這次帶來的,我正琢磨著要獻給部堂呢,您不妨去看看。」

「一行白鷺上青天?」胡宗憲城府極深,已經看不到絲毫的不快,反而呵呵笑道。

「不是,是呦呦鹿鳴,食野之苹。」沈默笑道。

「嚇,真的么?」胡宗憲終於綳不住了,霍然起身道:「快帶我去看看?」

沈默也笑著起身道:「就在花園裡,部堂隨我來。」便領著胡宗憲,往園子里去了。

一進去園子,便見兩隻通體雪白的小鹿,在草地上悠閑的吃草。

「果然是祥瑞啊,祥瑞!」胡宗憲一陣狂喜道,驚得兩隻小鹿渾身一緊,瞪著無辜的大眼睛,注視著這個「怪人」的一舉一動。

一見到那兩隻白鹿,胡宗憲也顧不得尊容了,咧嘴笑著走過去,伸出雙手竟要擁抱它倆,嚇得兩隻小鹿各奔東西,嗖的一聲便不見了,撇下一廂情願的胡部堂,呵呵的在那裡傻笑。

看官要說,不就是兩隻得了白化病的小動物嗎?為何胡部堂比見了親媽還親?道理很簡單——上好下所欲。要是把它送給嘉靖帝,那可真是牛郎配織女,找到對象了。

話說人在干一件事兒老不成的時候,就會自我懷疑,到底能不能幹成;若是幾十年都沒有成功,那就會陷入極度嚴重的自我懷疑中。話說嘉靖帝虔心修鍊幾十年,別說成仙了,就連騰雲駕霧也不會,時間一長嘉靖皇帝自己也沒信心了。

這時候怎麼辦?就得不斷加強信心唄,太監們向他進獻冬燥夏寒的丹藥,讓他吃了不知冷熱,可以冬天穿單衣,夏天穿皮襖,讓嘉靖帝自以為是修鍊有小成,自然信心大增。

除此之外,能增加皇帝信心的,那就是祥瑞了。所謂祥瑞,便是天現彩雲,風調雨順,禾生雙穗,地出甘泉,奇禽異獸等等。這些不尋常且對人有益的現象,自古便被認為,是老天爺對他兒子,也就是天子的行為和施政的贊成或表彰。

歷來的皇帝都渴望有祥瑞來證明自己還不錯,而一心投奔天老爺子的嘉靖帝,更需要有祥瑞不斷的出現,來證明自己的努力沒有白費,自己不是一個人在奮鬥,老天爺是站在他這邊的!

所以從十幾年前,人們便發現了這條升官發財的捷徑,不斷的搗鼓出點什麼來,當做祥瑞送給嘉靖帝。期初皇帝飢不擇食,什麼玩意兒都信,不知當了多少回冤大頭。但後來眼界高了,也回過味兒來了,哪有那麼多祥瑞?老天爺的勳章就那麼不值錢?

便嚴厲懲治了幾個「妄獻祥瑞」的不法之徒,並令禮部按照《符瑞志》,嚴格劃分祥瑞的數量和等級,不在此列的玩意兒,就別獻給朕了,自個留著當個傳家寶吧。

按照禮部禮部郎中手裡的「祥瑞標準」,這種老天爺頒發給他兒的勳章,可分為即五個等級,分別嘉瑞、大瑞、上瑞、中瑞、下瑞。最高等級的嘉瑞,是出現「麟鳳五靈」,也就是麒麟、鳳凰、神龜、龍、白虎五種神獸;大瑞是指出現「景星、慶雲」等六十四種自然現象;上瑞,是「白狼、赤兔」等二十八種仙物;中瑞是「蒼鳥、赤雁」等三十二種名物;下瑞是「嘉禾、芝草、木連理」等十四種靈物。

而白鹿,赫然在二十八種仙物之中,屬於上瑞!《符瑞志》曰:「白鹿,王者明惠及下則至。」也就是說,當皇帝賢明仁德的對待臣民時,白鹿便會蹦蹦噠噠的出現。

而且據史籍記,當年老子投生,乘的便是白鹿。

呃,老子不是在下,是李聃。

※※※※

胡宗憲雖然坐穩了東南總督的位子,但趙文華的死,對他的打擊很大,當然不是對那位梅村兄兔死狐悲,甚至不是擔心受到牽連,而是恐懼在朝廷失去了內援。

與朱紈、張經、周珫等人的書生意氣不同,胡宗憲是個深通權謀之人,他認為平倭成敗,三分靠武力,七分靠權謀,而權謀之中,取得朝廷的充分信任又是關鍵。原先有趙文華在,幫他打點這一切,現在沒了趙文華,就得自己來弄這事兒了!

可問題在於,除了當年中進士,然後在刑部實習了一段時間外,他這個東南總督,就再沒有進過北京城……按說四品以上官員,每三年都要進京敘職一次的,可胡總督這官升的太快,統共沒湊起三年,再加上東南戰事吃緊,他就更沒法進京了。

這下就無奈了,從皇帝到朝中的大員,他從沒見過面。當然了,嚴黨對他還是很不錯的,雙方鴻雁傳書、禮尚往來也很頻繁,但畢竟沒有任何交情,關係也虛得很,讓他很不踏實。

而且從本心講,他覺著到了自己這個地位,不應該再跟嚴黨攪和到一起了,畢竟嚴黨名聲太差,臭不可聞,等嚴嵩一死,說不得就要拉清單,自己還年輕……如果你四十多歲能幹到總督,那也會覺著自己路還長著呢……有不給嚴閣老陪葬,要另尋靠山的想法,再正常不過。

於是,他的目光集中在嘉靖帝身上,朝思暮想著投其所好,就是一直找不到思路,現在見到了禮部指定的高級祥瑞,胡宗憲的欣喜若狂,實在太好理解了。

「竟然真的是白鹿!」他現在完全可以篤定,有了這對白鹿,自己定能聖眷隆厚,再不用擔心自己的位子了。

他激動的拉著沈默的手,為自己方才的小心眼,深深慚愧道:「好兄弟,啥也不說了,眼淚嘩嘩的……」

沈默也激動地回應道:「部堂應該明白我的心了吧?」

「我又何曾懷疑過呢?」胡宗憲呵呵笑道,便命令衛隊長親自帶人把守這個院子道:「那兩個小東西少了一根汗毛,你就提頭來見我吧!」衛隊長駭然。

兩人便相攜回到前廳,親密更勝往昔。

重新看茶後,胡宗憲才從狂喜中擺脫出來,開始端著茶杯,尋思起如何獻祥瑞來。這樣一個天賜的良機,想要利用好了,還得好生籌劃才行。不能光說「這是臣胡宗憲送的」,那有十分的功勞,也得不到三分的好。

「還得有一篇賀表啊。」胡宗憲心說,這可不是隨便什麼人都能些的,必須得名人、才子寫出的妙文、華章,才能與祥瑞相輔相成,事半功倍。

便呵呵笑道:「那……這個賀表,還請拙言代勞。」說著拍他馬屁道:「非得狀元之才,才能寫出與祥瑞匹配的華章來。」

沈默卻只是搖頭道:「這個我可寫不了,腦子被八股文禁錮住,有板有眼的作文還行,讓我寫這種華麗的賦體,才華恐怕不夠。」說著笑笑道:「有道是養兵千日用兵一時,大人府中那些文人墨客該派上用場了。」

知道沈默還是不願摻和,胡宗憲苦笑道:「我養得那幫文人清客,文章固然拿手,辭藻也極盡華麗,無奈終是言之無物,令人看著干著急。」說著拱手道:「就算你不想寫,也得提點一下,我好讓那班人比著葫蘆畫瓢。」

「讓我想想……」沈默沉吟片刻道:「大概要緊扣三個中心。」

「拙言請講。」胡宗憲受教,竟然拿起紙筆,準備記下。

「第一,強調白鹿乃神獸,將其來歷吹噓一番,道詮上說,『麋鹿之群,別有神仙之品,歷一千歲始化而蒼,又五百年乃更為白。自茲以往,其壽無疆。』將白鹿與『道』、『長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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