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春風又綠江南岸 第四百零二章

馬五爺真的很無奈,明明佔據著大明朝的經濟動脈,也想盡了法子夾帶私貨、在漕米中侵獨偷漏,卻依然沒法養活幫眾老小。這真好比是守著個金飯碗,卻還得上街要飯啊!

雖然在他看來給市舶司轉運的買賣,肯定要比漕運的規模小多了,但前者是跟商家打交道,後者卻是跟官府打交道,一個能賺錢,一個光吃虧,所得的結果自然也就大相徑庭了。

尋思片刻,他感覺很是心動的,但老江湖的麵皮,不會透露一點心跡,他反而耐下性子,不冷不熱道:「這個法子好是好,但救不了急,而且說句傷感情的,市舶司究竟能不能開起來?在下覺著希望不大。」

沈默知道對方在漫天要價,但他不打算就地還錢,他一把握住馬五爺的手道:「五爺,我沈拙言配不配交你這個兄弟?」他實在受夠了馬五爺淋漓不凈、拖拖拉拉的臭做派,決定來個猛烈的!

馬五爺先是錯愕、後是受寵若驚道:「您老說笑了,您是天上的文魁星,您若認我,那我是高攀。」

「好!」沈默緊緊握著馬五的手,豪氣干雲道:「既然五爺認我這個兄弟,那你的困難就是我的困難!」說著一伸手道:「娘子,拿錢!」

若菡便從袖子里掏出一個牛皮袋,沈默接過來,直接拍在馬五爺掌心道:「不夠只管再問兄弟要!」

馬五爺打開那袋子一看,是江南最大的匯通錢莊,出具的一萬兩一張的銀票,看厚度絕不少於五十張。不由很沒出息的張大了嘴巴——這是五十萬兩啊,就算沒有那個市舶司,也足以讓他的漕幫支撐七、八年之久了!

沈默要的就是這種效果,趁熱打鐵的對馬五爺道:「如果市舶司的事情成了,我的承諾不變,如果沒成,我再給五爺五十萬兩,我就不信十年時間,咱們打不贏抗倭戰爭!」

這些輪到馬五爺局促不安了,他原本以為,沈默是走投無路,所以才來跟自己權宜。他是老江湖,自然知道這種關係必不長久,不管沈默許下什麼承諾,都如空頭支票一般,不大可能兌現,也許人家根本就沒想過要兌現這碼事!

他見過太多的官兒們,拿著他們這些「下等人」當夜壺,用的時候親密的不行,等到用完了,就一腳踢得遠遠的,生怕被熏到似的。

但沈默豪氣無比的舉動,讓他心中的疑慮與隔閡,如滾燙潑雪般,一下子全部消失了!

現在他看向沈默的眼神,充滿了感激、欽佩甚至是仰慕,激動地反握著沈默的手道:「託大叫您一聲兄弟,從此以後,我馬五為你兩肋插刀,我松江漕幫為你赴湯蹈火!」

沈默也緊緊握著他的手,動情道:「老哥哥,我們是要一起享福的!」

其場面之感人,讓若菡都偷偷抹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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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萬兩銀子,為什麼要這時候掏出來?

這就是沈家兩公母的陰險之處,在馬車上時,若菡對沈默:「我算計過了,三十萬兩銀子,足以把松江漕幫砸暈了。」說著問沈默道:「你是想一上來就把他拍暈呢?還是等到最後再拍?」

「有什麼區別嗎?」沈默呵呵笑道,他很享受娘子被自己感染的,私下裡越來越有現代氣息。

「當然有了。」若菡白皙的手指為沈默籠著散亂的頭髮道:「如果想要利用一下就完了,那一上來就拍最好了,快捷省心。」

「要是後拍呢?」沈默伸手進若菡的領口,揉捏著細膩道:「怪不得都說女人是水做的。」

「說正事兒呢。」若菡緊緊按住沈默的手,不讓他亂動,卻也不讓他抽回去,紅彤彤著臉道:「如果先把利害擺明了再出手,那就恭喜大老爺了,您可以收服一個萬人的幫派,對將來開埠很有好處的。」

「何樂而不為呢?」沈默呵呵一笑道:「對了,三十萬兩夠他們用幾年?」

「三年沒問題。」若菡道:「我給他們毛估過,每年虧空應該在六七萬兩之間,但考慮到一旦有了錢,肯定會大手大腳起來,所以只有三年的信心。」

「三年不夠。」沈默沉聲道:「一般認為抗倭戰爭會打個十年八年,我們得覆蓋住這個年限才行。」說著笑笑道:「三年的話,無法讓對方感覺到咱們的誠意,會很不痛快的。」正如在商業的敏銳上,沈默不如若菡,對人心的洞察,若菡也不如沈默。夫妻倆都不完美,但一旦狼狽為奸,哦不,應該是取長補短,那就真的所向披靡了。

若菡想了想,笑道:「你是當家的,你說了算吧。」說著從座位底下,拿出個牛皮袋道:「這是陸炳給的官票,我臨來前,給換成匯通的銀票了,五十萬兩,數數?」

「哎,好侄女。」沈默彷彿佔了極大便宜,得意的眉開眼笑道。

若菡反應過來,不依的去掐沈默腋下的軟肉,嬌嗔道:「壞死了!」

正如若菡怕癢,沈默也怕疼,趕緊按住她,岔開話題道:「不是說不動這個錢嗎?」

「那是以前!」若菡果然被引開注意力,氣哼哼道:「原先以為陸炳是好人,所以不想占他便宜,現在他竟然放縱家裡人欺負我家相公,還給他留著作甚?」說著晃一晃小拳頭道:「早晚要把陸家打哭了,給相公磕頭賠不是才算完!」

沈默這個汗啊,心說果然人都是會裝的,當初沒結婚前,若菡是多麼的文靜、多麼的溫柔啊,現在成了結髮夫妻,還是休都休不掉的誥命夫人,小獠牙、小性格就都露出來了。不過想想也是,當初威風八年的殷大小姐,怎麼可能只是個唯唯諾諾的嬌小姐呢?

「不過我喜歡……」沈默嘿嘿暗笑,抱著媳婦愛不釋手,如果真的娶一個老實怯懦的大家閨秀當老婆,那才是一輩子最大的悲哀呢。

「笑什麼呢?」若菡抬頭望著他道。

「我可撿到寶了。」沈默歡天喜地道:「你說當初就怎麼和我一條船呢?」

「人家都說,我才是修了八輩子才修到的福氣呢。」若菡羞羞道:「看來我上輩子一定是大善人。」

「看來我們都找對人了。」沈默得意地笑著。

年輕小夫妻的肉麻,真讓人雞皮疙瘩掉一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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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默的義氣和擔當,徹底激發了馬五爺身上蟄伏多年的豪情,他也毫無保留的亮出家底道:「兄弟,我知道你要的糧食越多越好,我們漕幫的公倉里,有十五萬石,私下的暗倉里,還有五萬石從漕米中透漏的,不過因為是多年積攢下來的,所以比較陳且雜!我現在就去跟後面的老爺子們說說,今天就拍板給你!」

什麼叫人心換人心?這就叫人心換人心!受蘇州糧價暴漲的影響,松江的糧食也已經漲到五兩以上了,如果不是擔心糧價還會漲,他們早就把糧食拋出去……雖然必會導致糧價巨幅下挫,但七十萬銀子還是沒問題的。

若菡看向沈默的目光變得無比崇拜,心說夫君果然是深不可測啊,竟然用五十萬兩銀子,買了至少七十萬的東西,還邀買了金不換的人心。

「這就是術與道的差別啊?」若菡簡直快要崇拜死自己的老公了……殊不知沈默同學現在也是滿心驚喜,他原先根本沒指望能搞到這麼多糧食,心中不禁連呼:「悶騷型的爆發起來真可怕!」

見沈默兩公母都在發獃,馬五怕他倆以為自己還要拿喬,忙不迭解釋道:「一般小事兒我這個幫主就說了算,但這麼大的事兒,怎麼也得跟老前輩們知會一聲。」說著有保證道:「你放心,我還是很有威信的,老前輩們都聽我的。」

沈默點頭笑道:「需要我跟你一起去嗎?」

「那更好。」馬五笑道:「走,我帶你倆去見見我們漕幫的長輩。」

往後院去的時候,他向兩人介紹,漕幫有個「德高堂」,凡是漕幫之中,六十歲以上、沒有違反過「十條十一戒」的老人,便可以住進來,享受全幫的供養……事實上,在這個勞動人民平均壽命不到五十歲的年代,又是從事漕運這行的,很少有能活到這麼長的。整個松江漕幫,也不過一百來人,基本上還都是舵主、執事、賬房,之類的腦力勞動者。

這些人年高望重,漕幫又關係著他們的餘生,什麼人背叛漕幫,他們也不會。所以全幫上下對這些人十分的信任,約定但凡大事,幫主必須先和這些老人家商量才行。

聽得沈默點頭連連道:「怪不得漕幫能長久興盛幾百年,制度合理是個很重要的原因啊。」

「有漕幫這個稱呼,還不到一百年呢。」一個老者站在屋檐下笑道,原來說話間,已經進了德高堂。

沈默一出口,就知道自己混淆了時空,把漕幫的截止日,一直算到了杜月笙、黃金榮完蛋,顯然是讓這時代的人無法理解。他知道這可不是藏拙的時候,便朝老者拱拱手,和煦笑道:「老先生,這是一份兒美好的祝願,想來您會接受的,對嗎?」

「當然當然。」老頭被他逗得十分開心,問馬五道:「小五,這是哪裡的朋友?」

馬五畢恭畢敬的行禮道:「三叔,這就是您一直念叨的狀元郎沈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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