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春風又綠江南岸 第三百八十一章 新官上任

官場有云:「上官初四不為祥,初七十六最堪傷,十九更嫌二十八,愚人不信必遭殃。任上難免人馬死,滿任終須有一傷。」

所以一番商議之後,決定二月二進城。

轎子儀仗都是按照知府規制準備的,只是將旗牌減少一對,以示不僭越。八抬大轎、旗牌儀仗、吹吹打打從城東驛站出發,便不能再走回頭路,否則就是鬼打牆,會沒法再陞官的。

縣內諸色人等,早就做好準備,早早恭候在縣城東門,一切全按照迎接知府的規矩來,大伙兒都知道,沈大人乃是響噹噹的天子門生,六首狀元,又身負王命而來,行的就是知府事!不過是因為年資尚欠,才權宜同知,以為遷圍之階,早晚是要扶正的。

所以誰也不敢怠慢,全都小心奉承著,在城門前三接三迎之後,簇擁著轎子由東門進城,往西走,這叫紫氣東來,趕赴位於東北城的府衙……時以北為尊,但正北是帝闕不能僭越,所以府衙位於東北稍稍偏北的地方。

沈默端坐轎中,頭戴雙翅烏紗帽,身穿簇新的藍色紵羅官服,胸前補著白鷳、腰間豎著銀鈒花腰帶,正是大明朝五品官公服。

在眾人簇擁、喧天鞭炮聲中,他卻十分平靜,坐在轎子里目不斜視,心中沒有任何志得意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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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衙門到了。」行了片刻,外面的歸有光道。

沈默挑開轎簾一望,便見張貼公示榜文的照壁牆一堵,點點頭,隊伍便吹打著往裡走。繞過照壁牆,便到了府衙前的廣場,便如天下所有的府衙一般,五座五個方位的牌坊和衙門的照壁相對應,形成一個衙前廣場,廣場上亦有申明、旌善二亭,只不過蘇州府衙前的廣場,比杭州甚至紹興的都要小上不少。

衙門正面也像總督府衙一樣,高檐、大門、八字牆,只是沒有大旗,不如胡宗憲的衙門威武恢弘。

轎子進了六扇門,繞過蕭牆,進到院中,左右兩院,一邊是寅賓館,一邊是縣獄,二者有一共同點,便是都可以免費住宿。

進了二門,必須下轎了。沈默一步三跪,公服參拜儀門。入儀門,甬道中間的「戒石亭」撲面而來,亭下戒石上面刻著「公生明」三個大字,沈默行大禮參拜,然後轉向內側向著大堂方向,「爾俸爾祿,民膏民脂;下民易虐,上天難欺」十六個觸目驚心的大字。

擔任禮讚的歸有光,將這十六個字大聲喊出來,然後所有人齊聲高喊三遍。每喊一遍,沈默都要大聲道:「臣謹記!」場面十分震撼人心,只是從來效果寥寥。

參拜之後,穿戒石坊,迎面可見高峻威嚴,氣勢宏大的府衙大堂,這裡就是府尊舉行重大儀式的地方,諸如迎接聖諭,上任典禮之類,日常卻不會在這裡辦公。

沈大人踏上月台,跨上丹陛,來到大堂之上。整理衣冠,向北行三跪九叩首大禮,答謝皇恩,然後拜印,這就算是正式上任了。

但儀式還沒完,還得把府衙里的神仙鬼怪拜一拜。穿過二堂,三堂,來到內宅,開始灶王爺、衙神蕭何、土地公、馬房的馬現神、獄神廟裡的龍王四太子,統統都要燒到、拜到,不然神仙一生氣,後果是很嚴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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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才算完成了裝孫子的部分,在歸有光的引領下,沈默再次回到大堂,接受屬下們的參拜,除蘇州推官歸有光、吳縣知縣王用汲外,還有太倉知州熊桴字元乘,湖廣武昌人,嘉靖二十九年進士。

嘉定知縣阮自嵩,字思竹,南直隸安慶人,嘉靖三十五年進士。

常熟縣令王鐵,字德威,浙江東陽人,嘉靖二十九年進士。

吳江縣令唐棣,字子畢,浙江蘭溪人,嘉靖三十二年進士。

崑山縣令,字健卿,湖廣應城人,自幼勤奮,博學能文,嘉靖三十二年進士。

沈默下轄一州七縣,此次來了一知州五知縣,缺席縣令兩人,一為崇明知縣唐一岑,另一位則是長洲知縣海瑞。

但兩人的情況是不一樣的……崇明島與大陸隔水相望,承擔者保衛蘇州的重任,是以知縣必須堅守崗位。而且崇明縣隸屬於太倉州直管,由頂頭上司代表,也是合情合理的,何況人家唐知縣還有厚禮相贈。

可海知縣的情況截然相反,縣衙距離府衙不到一里,抬腿就到,仍舊缺席就講不過去了。歸有光是位忠厚長者,怕上官惡了那海筆架,便代為解釋道:「海知縣下鄉摸查去了,已經好幾日沒回縣衙,不知道府尊駕到的消息,所以沒能趕回來,也沒有備禮品。」

眾官員都望向新來且年輕無比的府尊大人,想從他臉上看出一些端倪,但他們失望了,因為沈默臉上沒有流露出哪怕一絲不快,他只是淡淡道:「迎不迎接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把自己的差事干好,守好自己的本分,那就是給本官最好的禮物。」

這話說的漂亮,眾官員紛紛喝彩,但心裡卻沒幾個當真的,都覺著沈大人定會懷恨在心,只不過估計狀元體面,不願當場發作罷了。

沈默也不與他們分解,待所有人見禮完畢,歸有光請他講話,沈默也不推辭,對列坐堂下的諸官道:「鄙人初來乍到,還不熟悉蘇州府的情況,所以一時並不會對諸位發號施令,請各位各司其職,按部就班既可,如果本官有什麼問題,自然會派人知會諸位。」

如此低姿態的就職演說,讓擔心他年輕氣盛,急於立功而胡搞一氣的官員們鬆口氣,紛紛稱讚大人「老成持重」云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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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在花廳中擺開接風宴,為大人洗塵,但畢竟是初次見面,不摸上官的脾氣,是以大家還都有些矜持,並沒有放肆濫飲的,才到下午便散了。

眾官員各回本衙。只留下歸有光一人……他是蘇州推官,就在府衙辦公,哪也去不了。

兩人面面相覷,有些尷尬,沈默問道:「震川公可有公事?」

歸有光呵呵一笑道:「如果陪大人不算的話,就沒有。」

「甚好。」沈默笑道:「如此,可陪本官在府衙一游?」

「理所應當。」歸有光伸手道:「大人請。」

「請。」沈默便走在前頭,歸有光緊跟在後面,從大堂後的寅恭門出去,進到後邊是二堂,掛著「思補堂」的匾額,格局規制與大堂相仿,只是稍微小一些,這裡才是他接見官員和僚屬,複審民事案件,舉行一般禮儀活動的場所。

兩人繞過二堂屏風過去就是三堂,這裡已經進入到府尊大人的內宅了,外人不得擅入。正房明間為過廳,直通四堂院,西側為書房,東側屋為籤押房。籤押房才是整個府衙最核心的地方,是個裡外兩間的套房,內間為府尊大人處理公務,批複公文,存放機要文件的地方。外間則是召見官員僚屬談話的地方,因為二堂人多而雜,只能做官面接見之處,真要深入談話還得放在這兒。

不過這裡雖然辦公,但因為已經算是府尊自己家裡,所以布置得半官半民,只有桌椅書架等辦公用具和便床一張,並沒有各色職銜牌之類的東西。

三堂後面是四堂,也稱上房,地方很大,是府尊及眷屬起居的地方。這裡官氣很淡,清靜幽雅,讓人精神為之一振。

沈默與歸有光徜徉在這佔地十餘畝的後宅中,但見其西有池水,東有疊山,假山聳峙,綠水穿繞,亭榭掩映,清靜雅緻。兩人走了半個時辰,都有些累了,便在金魚池邊的涼亭坐下。見府衙頗為合意,沈默心情大好,覺著應該對屬下表示一下關心:「震川公貴庚幾何?」

「正好知天命。」歸有光摸一把額頭的皺紋,嘆口氣道:「光陰蹉跎,轉眼竟然就年過半百。」

沈默知道他是舉人出身,屢試不第才出來做官,十幾年來累升到這七品推官,所以不問他的仕途,轉而問道:「您好像就是蘇州府人吧?」

「大人明鑒啊,下官是嘉定人。」歸有光不禁有些訝異道:「有個問題,早就想請教大人,不知當講不當講?」

「震川公見外了。」沈默笑道:「我初來乍到,正要請您多多指教呢,還有什麼當講不當講?」

「卻不是公事。」歸有光緩緩道:「下官就是想知道,我一個小小推官,其名不顯,您怎麼好像卻知之甚詳呢?」

沈默能告訴他,因為我讀過「項脊軒志」嗎?他也樂得保持這份神秘,便淡淡一笑道:「都是聽說的。」雖然故弄玄虛不好,但御下之道,最忌動不動就掏心窩子,你給讓人搞不清楚底細才行。

果然,歸有光心裡就打鼓了:「看來大人是有備而來啊,估計早把我們的底細摸透了。」不由有些後悔方才的唐突一問,暗道:「可不能再掉以輕心了。」

沈默自然不會管他作何感想,笑問道:「我來時路上,時常聽到一句順口溜,是說吾蘇州一州七縣的,說什麼『金太倉、銀嘉定』什麼的……怎麼說來著?」

「哦,是『金太倉、銀嘉定、銅常熟、鐵崇明、豆腐吳江、叫化崑山、紙長洲、空心吳縣。』」歸有光笑道:「這是吳兒的笑話,登不得大雅之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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