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春風又綠江南岸 第三百七十章 婚禮

嘉靖三十五年臘月初七,黃道吉日。

雖然距離過年還早,但紹興城中卻一片張燈結綵的忙碌景象,其熱鬧程度絲毫不亞於過大年。

但與過年那種大眾的節日不同,今天全城出動,只為了一個人的婚禮——紹興父老的驕傲,前無古人連中六元的現任蘇州同知兼江南市舶提舉司提舉,沈默沈拙言,要在今天贏取殷家大小姐為妻!

而且是皇帝賜假歸娶!建國迄今已經一百七十餘年了,這才是第二回!在紹興父老看來,所有紹興人都與有榮焉!也都願意親身參與這場註定寫進歷史的——隆重婚禮!

既然是皇帝賜假歸娶,紹興府和下屬兩縣就得齊齊動員起來,從幾天前就開始準備。有人要問了,不就是結個婚嗎,為何要如此興師動眾?因為前來道賀的人太多了……

先說官面上的,江浙兩省的官員,自總督胡宗憲,浙江巡撫阮鶚以下,來了二十一個知府,至於縣令更是超過百五十人。再加上以俞大猷和盧鏜為首的軍方二十幾員將領,還有以黃錦為首的三十幾個守備、織造、鎮守、監場、採辦、糧稅、礦稅太監,光這些人及其隨從,就達到兩三千人。

但這還不是大頭,還有江浙兩省大戶鄉紳,甚至還有從福建、山西、山東趕來道賀的,足足有五百多戶……加上其隨從,便是四五千人。

最離譜的是,甚至還有十幾個金髮碧眼的西洋人,也不知是從哪裡冒出來的。但他們的目的顯而易見,都是沖著沈默這個市舶提舉司提舉的名頭來的。

最後加上親朋好友,本省名流,足足要一千桌還得有零頭!

要開這麼大的宴席,肯定是得請酒樓來張羅的。對於紹興城的酒店來說,買賣倒是一樁好買賣,可是當府里把這事兒跟各家酒店的老闆一說,大家卻你瞧著我,我瞧著你,彼此乾瞪眼,誰也不敢接下來……上百桌的宴席,就已經是能張羅的極限了,現在桌數翻了十倍,還有那麼多的達官貴人,出了簍子誰擔得起?其難度何止增加百倍?

但這不是請求,而是命令,想干也得干,不相干也得干!

沒辦法,十幾家大酒樓的老闆聯手接下這活,並推出個叫柴守禮的老闆當大拿,負責居中組織調度。

先是場地的問題,一千多桌宴席,這是任誰家也張羅不開的,只好將城隍廟前的廣場暫時清空了,在那裡擺開宴席……

桌椅方面也是個問題,就是把紹興城所有的酒店搬空了,也不過七八百套桌椅,沒辦法,只好各家各戶的去借。好容易湊齊了一千多副。

將盛菜用的餐具杯具、炒菜的鍋鏟也一體備齊後,卻發現廚子太少了。只好又請了臨近四個府的一百多名廚子,還配了一千多名幫廚,這才解決了人手問題。

至於食材……一船船的豬羊菜蔬從全省各地駛向城隍廟前的碼頭,就在碼頭上卸下來,當場處理,製備成各色菜肴的原料,等到這天使用。

好在不是夏天。

※※※※

等到初七這天早晨,碼頭上熱火朝天的忙碌起來,變成超大的露天廚房。

從上午開始,賓客們陸陸續續到場,離吃飯的時間還早呢,也不能讓人家客人乾等著,所以請了崑山的名戲班子,待賓客稍微多些,便開始依依呀呀的唱戲,給先來的客人解悶。

大概臨近中午的時候,大人物們才陸續到齊,等新任東南總督胡宗憲,新人浙江巡撫阮鶚,布政使、按察使,以及各位知府大人出現,場上近萬人齊齊問安後,大人們就坐。那一身簇新禮袍的會稽知縣,便高聲扯一句道:「開席!」

那些幫廚的夥計們便端著一個個長條盒子,將一盤盤冷拼送上酒席,但這些東西主要是做樣子好看的……雖然今兒艷陽高照,雖然紹興冬日不算太冷,但畢竟是臘月了,誰也不願意吃一肚子涼,都巴望著熱菜能趕緊上來。

其實那聲「開席」一喊出來,早就等在那的廚子們,彷彿接到命令的士兵,立刻開始噼里啪啦把食料下鍋,煎炒烹炸、熘汆燴燉,轉眼便裝盤上菜!流水般地供應著熱騰騰的菜肴。

因為賓客檔次不同,菜品也當然不同,這次共有上等魚翅二十席;中等魚翅五十酒席;次等魚翅一百席;再次一等直接沒有魚翅,但海參鮑魚尚在;等到最次一等就只有鮑魚了。

每一檔酒席在用料上肯定有差別,但還是廚師的手藝決定了酒席的檔次。以那最尊貴的魚翅為例,下等的是滿桌人一道「翠蓋魚翅」,一個細瓷大冰盤,上面整整齊齊鋪上一層四寸來長的魚翅,下面大半是雞絲、肉絲、白菜墊底,既不爛,又不入味。純屬中看不中吃,明顯是廚子本身沒做過魚翅,現學的冷盤。

中等的「大排翅」就好很多,上等的「小包翅」更是可以稱之為美食了,顯然是出自鮑翅樓的師傅之手。

至於供應主桌上的大人物們的魚翅,又是另一番情形……雖然也叫「翠蓋魚翅」,可從用料到做工,就截然不同了!選用上品小排翅發好,用母雞湯文火清燉,到了火候,然後用大個紫鮑、雲腿,連同膛好的油雞,用荷葉一塊包起來,放好作料來燒。大約要燒一個時辰,再換新荷葉蓋在上面,上籠屜蒸一刻鐘,再另換荷葉蓋在菜上上桌,這才是真正的翠蓋魚翅。

不過這樣菜肴非得大廚才能大拿,也只有這些最尊貴的客人才能品嘗得到。

※※※※

沈默這個新郎官,烏紗帽上插著大紅花,跟著一身六品禮服的老爹,從主桌開始,挨桌的敬酒,雖然不用喝酒,但一千桌下來,爺倆已經是腿腳發軟,頭暈眼花了。

老爺子可以先回家歇會兒了,但沈默不行,因為冬天日短,看太陽還有一個時辰就落山了。他得抓緊時間,去迎新娘!

為什麼得這個時候迎呢?因為現在是黃昏!因為「婚禮」的「婚」其實是個別字,正確的說法應該是——「昏禮」。因為黃昏時分乃陰陽相交之時,此時男女結合順應天意,大吉大利,所以稱為昏禮。

這邊已經昏了頭的沈默穿著大紅朝服,帶著迎親的隊伍,吹吹打打的出發了,那邊殷家也是一片忙亂……只有若菡的綉樓里,是一片靜悄悄的。

因為就在方才,若菡拜祭了亡母,免不得要嗚咽哭泣一場,邊上的姑姑舅媽,好容易才勸住她道:「咱們得快點了,看著吉時已近了。」

若菡點點頭,擦乾眼淚,通紅著雙眼道:「麻煩你們了。」這天對新娘子來說,是應該哭的,不哭不孝順,所以不必在乎哭成腫眼泡什麼的。

若菡她姑便手持五彩紗線,左右搓合,藉助紗線的絞縫,反覆在她面額上來回滾動,絞除面額汗毛……然後舅媽們幫著剪齊額發和鬢角,修眉點唇扮妝起來,這叫開面整容。女子一生只開一次面,就是在嫁人這一天。

待把若菡的容貌拾掇完畢,姑姑舅媽們便端來了她的宜人冠服!這就是若菡的婚服!不是姑姑舅媽們當年穿戴的「鳳冠霞帔」,而是堂堂五品誥命夫人才能穿戴的服飾!

姑姑舅媽們痴迷的望著那頭冠上綴著沉甸甸地珠翟、珠牡丹、翠雲、翠牡丹葉、抹金銀寶鈿花,林林總總地綴物足足有幾十樣,單單看著就覺得目眩神迷。那大袖禮服則是真紅色絲綾羅所制。霞帔上綉著雲霞鴛鴦文,華麗無比……

當她們好容易把雙眼移開,再看向若菡的目光,竟然在羨慕之上,還有幾分嫉妒。這也不難理解,畢竟對女人來說,一副誥命就是身份地位的象徵,就是最高的追求!

很快意識到自己的不妥,姑姑舅媽們忙擦乾口水,把嫉妒埋進心底,給殷宜人穿戴起來。卻都暗暗發誓,要讓兒子孫子之類的發憤圖強,將來考個進士當個官,給老娘也掙一副誥命回來……就算是敕命也行啊。

剛剛給若菡穿戴完,便聽到前院有「噼里啪啦」的爆竹聲,婦人們齊聲道:「花轎臨門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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確實是男方迎親的花轎到了,但女家放炮仗迎轎之後,旋即又虛掩大門「攔轎門」,這是女方的年輕人要利市呢,雖然硬闖一定能撞開,但自古還沒人干過這麼煞風景的事兒!

待男方付出相當代價,讓裡面人心滿意後,大門才重新打開,那頂八抬大轎也終於著了地。

但讓沈默比較奇怪的是,花轎的轎門是朝外的,他真想出聲提醒一句:「嘿,哥們,把轎子倒過來多方便?」不過他謹記自己今天就是一會喘氣的木偶,心說:「人家女方不嫌麻煩,我操什麼心?」話到嘴邊又憋了回去。

女方出來個舅舅之類的,一手舉著紅燭、一手持著銅鏡,向轎內照一下,又讓沈默好一個鬱悶,難道還怕裡面連馬扎都沒有嗎?

正所謂隔行如隔山,沈六首那麼大的學問,卻不知道這叫「搜轎」,是為了驅逐匿藏轎內的冤鬼。而轎口之所以朝外,也就是為了避免將鬼攆進家裡去。

然後男方喜娘進去女家催上轎,因為女方會佯作不願出嫁,得催促三次,所以借這個工夫,沈默進去給老岳父以及一干「外戚」敬酒,因為要趕在黃昏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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