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京華煙雲雪滿天 第三百六十七章 毀滅與開始

按說到這裡,趙文華的故事就該完了……他會在一個孤僻的小山村終老,貧窮孤獨的死去,沒有任何人關心。可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讓他的死亡被所有的史書記載,為千萬人津津樂道,甚至名列嘉靖朝十大疑案之列。

時間是嘉靖三十五年十月二十三,秋風小雨。被遣返回鄉的趙文華行到山東境內,因為道路泥濘,無法趕到驛站,只好在一個叫十字坡的鄉村野店過夜。

遠離京城已經近千里,距離那場導致他身敗名裂的事件也已經快一個月了,趙文華終於從巨大的打擊中恢複過來,有了點精神,也想吃東西了。

便讓店家儘力張羅了一桌酒菜,便在凄風冷雨中,他夫人已經去世,只剩下八房小妾,凄凄慘慘的圍坐在桌邊。

「哭什麼哭……」趙文華說話有些漏風,但仍然教訓她們道:「我還沒死呢。」

只聽姨太太們道:「嗚嗚,我的首飾……」「嗚嗚,沒了錢,我們將來可怎麼過啊……」鬧了半天,人家哭的是「窮」,不是他!

這讓趙文華很沒面子,便冷笑連連道:「你們這些不看書的娘們,不知道『狡兔三窟』的典故嗎?」他還有價值三十萬兩銀子的鹽引藏在身上,這些錢足夠他揮霍一輩子了。

正當他準備炫耀一下,以重振聲威。誰知嘴巴最損的一個姨太太,立刻反嘴道:「我們婦道人家,無才便是德,不看書是對的。倒是老爺,您要是多看看書,咱們何至於落到這份兒上?」

「何出此言?」趙文華被噎住道。

「這陣子人家都說,在皇宮邊上蓋豪宅的你可不是第一個。」那姨太太小嘴叭叭道:「據說一百年前,有個叫石亨的,就蓋了個房子在皇宮外面,結果讓皇帝看了一眼,然後就完蛋了……他們都說,這事兒很多書上都有,您還是進士出身呢,怎麼就沒看看呢?」

「我怎麼沒看?」趙大人不由感嘆,真是虎落平陽被犬欺,龍游淺水遭蝦戲啊,現在連小老婆都敢欺負老夫了,只能憤怒道:「我看了。」

「看了?」小老婆吐吐舌頭道:「那就更不可思議了……」

「他媽的!」氣壞了的趙大人拍下筷子,起身就走。

「你少說兩句吧。」大姨太瞪那個快嘴巴姨太太一眼,對趙文華道:「老爺您還沒吃飯呢。」

「不吃了。」趙文華沒好氣道:「氣都氣飽了,還吃個屁!嗝……」氣得直打嗝,便揉著肚子回屋去了。

姨太太們叫不回他來,只好任他去了。

等她們吃完飯,覺著老爺的氣該消了,便用托盤端著給他留出來的菜,送到正房中去。

卻見老爺發瘋一般揉著肚子滿地打滾,姨太太們登時慌了神,過去想把他扶起來,但因為他的動作過於猛烈,誰也無法靠近,只能眼睜睜看著他兩隻手使勁在肚皮上摳啊摳……衣服早就摳爛了,連肚子也被雙手挖得皮開肉綻。

但即使疼成這樣,他卻一聲不吭,只是雙手使勁挖自己的肚子。讓那缺根弦姨太太不由贊道:「老爺我錯怪你了,你是條漢子!」

「還不快喊人!」大姨太高聲道:「快來人啊!」

家丁們聞聲湧進來,便大姨太吩咐道:「快按住老爺!」家丁趕緊上前,卻已經來不及……只聽撲哧一聲,趙文華手捫其腹,往外使勁一扯,腹裂,臟腑出,遂死……

真正的腸穿肚爛,血流滿地,慘烈無比!這就是趙文華留給個世界的最後一幕……

※※※※

當然現在,北京城裡還無人知曉這慘烈的一幕。不過即使知道了,也無暇去猜測其中的內幕,因為與他們切身相關的二次京察開始了……

嘉靖三十五年九月二十三,嘉靖帝以兼掌吏部大學士李本,不悉部務,獨斷專行。既不與都察院商量,也不允許科道官插手,一人獨攬考察,難免出現「趙文華名列上等」這樣惹人笑話的誤判,故令李本停止反思,罰俸一年,其所上兩份名單悉數作廢!

並由內閣次輔徐階,會同新任吏部尚書吳鵬,都察院左都御史周延,三人共同進行京察。

嘉靖帝在任命三人重察的諭旨中強調道:「君子小人之辨,其幾甚微。君子孤立寡合,未免取忤於俗,小人阿諛軟熟,足以彌縫於人。考察大典要當辨心術之微,審是非之真,以為去留。毋分崇卑,毋間遠邇,毋拘常數,毋追既往,及欲開陳事迹,昭示賢否。」

此乃嘉靖帝在這一年裡,從李默和趙文華鬧出來的是是非非中得到的教訓,可謂是箴言真意,當為後世遵從!

翌日,四品以上官員重新上表自陳,嘉靖或優詔褒答,或降調他用,個別的令致仕閑住,幾乎未有變動。

與此同時,三位大人主持考察五品以下京官。得老疾者二十五人,貪二人,罷軟二人,不謹一百零二人,浮躁淺露十九人,才力不及二十六人。隨後科道拾遺又論罷十餘人。

但朝中對此次京察的反映很平淡,遠沒李本那次那麼多不平與義憤。主要原因是,這次嘉靖帝收回了對四品以上大員的審查權,而上次京察不論品位高低一概聽李本糾劾,可見上次是何等的不公正!

而此次京察雖亦不免有庇護同黨之嫌,但總體而言,有條文可循,重在對官員稱職與否的考察,對於剛經過驚濤駭浪的官員們來說,已經是再好不過的結果了。

而且在內閣次輔徐階的主持下,此次京察一切都按制度辦事,且有科道拾遺和科道互糾,使京察可維持大體,眾人咸服。

徐階也因為京察得力,晉陞華蓋殿大學士,加少師銜,賜蟒袍,與嚴閣老得以同樣的待遇。

※※※※

沈默原本以為,此次京察沒有自己什麼事兒,畢竟他才任官不到一年,但在公布評價上等的三十八人名單中,他卻赫然看到了「內閣司直郎沈默」的名字,這讓僅得到二等的張四維大呼沒天理。

不過張思維也只是說說而已,他長期浸淫於內閣,自然知道這個世界的法則有很多,就是從沒有「公平」一說,沈默但凡能如芝麻開花節節高,就一定有他的門道所在。

「你命可真好啊,拙言。」在笑鬧完後,張四維不無感慨道:「先一個掌吏部的李閣老,是你的老鄉,把你扶上右中允;後一個掌京察的徐閣老,又是你的座師,給你個金不換的上等操評,你要不發達才真是沒天理呢。」

張四維說的沒錯,僅僅過了三天,嘉靖帝召見沈默,並親自宣布了任命:「外放右中允兼內閣司直郎沈默為蘇州同知。」

沈默這下真有點暈了,蘇州是上府,比紹興高一級,所以知府是正四品,同知也是正五品……與中下等府的知府同品,也就是說他在升右中允不到一個月後,又連提兩級……

「半年裡,連提三級,會不會太高調了啊?」大腦結構和別人有明顯區別的沈拙言,如是想到。

但更高調的還在後面呢,只聽嘉靖帝笑眯眯道:「蘇松巡撫曹邦輔,已經被調走;蘇州知府王崇古,也調到松江去,朕也不會再派人擔任這兩個職務了,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嗎?」

沈默的腦袋嗡嗡直響,咽口唾沫道:「這意味著……這意味著……」說著苦笑一聲道:「陛下恕罪,微臣腦子有點亂,啥都想不明白了。」

嘉靖帝哈哈大笑道:「人之常情,何罪之有啊?」說著為他分解道:「新任東南總督胡宗憲,給朕提了三個要求。其一,是允許他便宜行事,不定條條框框;其二是暫不設蘇松巡撫,以便統一指揮,防止相互掣肘;其三,便是要錢……明年軍費短缺一百萬兩,這個窟窿要朕給他補上。知道朕怎麼回覆他的嗎?」

沈默茫然搖頭……其實他已經從驚喜狀態中擺脫出來,只是樂得繼續裝傻充愣罷了。

「朕說,別的都答應,就是要錢沒有。」嘉靖笑道:「你知道他怎麼答覆的嗎?」這次不等沈默回答,皇帝便道:「他便說,不給錢,也行,給個人吧。」說著指指沈默道:「胡宗憲跟朕點名要你,想讓你給他當浙江巡撫。」

沈默乾笑道:「這個跨度太大了吧。」他知道以胡宗憲的智慧,不會真干這種沒譜的事兒,之所以提這樣的要求,不過是漫天要價就地還錢罷了。

嘉靖點頭道:「你太年輕了,又才中進士不到一年,巡撫是想都不要想。而且回本鄉任官多有避諱,所以浙江你也不能回了。」說著嘴角泛起一絲苦笑道:「朕本來想讓你當個蘇州知府,誰知二位閣老齊聲說『荒唐』,哪有二十歲的知府?」

只聽皇帝用一種拐騙兒童的語氣道:「朕為你據理力爭,說你與一般進士不同,歷任浙江巡察,巡按監軍道,雖然那時候一直沒有授品,但已經是儀同正六品了,現在你中了狀元,點了翰林,升任右中允,又有內閣司值的經驗,外放個知府,並不過分。」

說到這,皇帝看一眼沈默,見他已經感動的淚流滿臉了,很滿意地點點頭,心說:「總算沒白費一番表情。」便一臉惋惜道:「可惜啊,嚴閣老已經答應了,但徐閣老太倔,無論如何不答應讓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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