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京華煙雲雪滿天 第三百六十章 狼狽為奸的父子倆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這世上沒有天衣無縫的事情。」沈默搖搖頭道:「咱們這一輩還長著呢,保不齊哪天就有人蹦出來,以此指摘咱們。」他忘不了那賬冊的事情,與徐渭做得那麼隱秘,卻依然沒有逃過別人的眼睛。

說著沈默嘆口氣道:「偏偏李默這人的名聲比嚴嵩強多了。」在工作中,李默是個很勤勞的人,他兢兢業業,每天從早干到晚,很能工作,別人幾年幹不了的事,他幾天就能搞定。在生活中,也是以身作則的廉政典範。在他主持外察期間,給他送禮求情的人從門口排到街上,等幾天,他一個都不見,所有的禮品都退回去,退不了的就扔掉。

有這樣的兩大優點,再加上對立面站的是嚴嵩,這位極不光彩的權臣——這讓李默的生前身後名都差不到哪去,至少「忠臣、清官」這兩頂高帽,他老人家是戴定了。

這正是沈默所忌憚的地方,因為在那些榆木腦袋的文官看來,與清官作對的一定是貪官,與忠臣過不去的也一定是奸臣。如果自己動手,幾乎一定會被定性為貪官與奸臣,只是時間早晚罷了。

而在大明的朝堂上,如果失去了「正義」這面大旗,雖然有可能如嚴閣老一樣位極人臣,享盡榮華,可要想讓人心服口服,一呼百應,那是絕對不可能的。

在沈默的信念里,為官只是幫他實現抱負的階梯而已,如果這階梯沒法載他去觸摸理想,就算能把他托到萬人之上,也依然只是個廢物。

看到徐渭失望的神情,沈默輕聲安慰道:「兵法雲,善戰者無赫赫之功,官場上更是如此,用最小的動作,取得預想的成果,這才是不敗之道。」

徐渭皺著眉頭道:「你方才說的是,如果嚴嵩沒法應對的情況。那如果他有呢?」

沈默低聲道:「如果有,李默必然死無葬身之地——對敵人斬盡殺絕是嚴嵩的習慣。據我所知,嚴世蕃運用金錢與權勢,從吏部衙門到李默的私邸,都安下了許多『眼線』,無分日夜地在窺伺他的起居行動,希望找到李默的命門……」說著深深一嘆道:「而且以陰謀算計論,嚴世蕃一個頂我們倆,咱們能看到的漏洞,他沒有道理看不到!」

「你是不是高看了那隻獨眼龍?」徐渭頗不以為然道:「如果他也發現了李默的命門,怎麼遲遲不發動,眼睜睜看著徒子徒孫倒霉?」

「隱忍,政客如狼。」沈默淡淡道:「就像最老練的草原狼,悄悄潛伏,等待時機,一擊必殺!」

「嚴世蕃真那麼厲害?」

「嚴世蕃不行,那個人太焦躁自負,但嚴嵩可以!」沈默再嘆口氣道:「他們是子謀父斷,所向披靡啊!」

※※※※

把徐渭安撫住,沈默繼續靜靜地等待,眼看著嚴閣老潰不成軍,李時言乘勝追擊,朝中人心思變,官員們紛紛或明或暗的表示了對李太宰的效忠。一時間野火春風,熊熊燎原,真有李氏代嚴的傾向。

在一片大好形勢下,李默判斷己方,已經完成了對嚴嵩的合圍,只等明年丁巳京察,再將嚴黨骨幹清除……恐怕不用等到明年,那些烏合在嚴嵩旗下的黨羽,就已經做鳥獸四散了。甚至不用自己動手,眾叛親離的嚴老賊,也會心灰意懶的辭官回家,徹底退出歷史舞台吧。

他這邊如意算盤打得山響,那座沉寂了半年之久的嚴府,也終於有了活動的跡象。

西長安街,嚴府那極為奢華的書房中……

趙文華和鄢懋卿,還有吳鵬等幾個骨幹齊聚一堂,圍繞著嚴世蕃如喪考妣地哭訴著,這半年來損失如何如何嚴重,多少多少手下被李默攻掉了。嚴世蕃起初還耐著性子安撫,但他脾氣本來就不好,不一會兒便如爆竹炸開一般,怒吼一聲道:「有完沒完?都伸手進褲襠里,摸摸你們的卵子還在不?怎麼跟個娘們似的嘰歪起來沒完沒了?」

他一發火,腮幫子緊緊繃著,一隻好眼中卻閃爍著幽寒的光,彷彿吃人的餓狼一樣。眾人登時全蔫了,都縮著脖子,畏懼的望著小閣老……

「嚴世蕃,你吵什麼吵?」一個蒼老的聲音響起,一身錦袍的嚴閣老,在兩個俏丫鬟的攙扶下,顫巍巍的進到書房中。

嚴世蕃狠狠瞪眾人一眼,把氣咽到肚子里,換上一副笑臉,過去扶住老爹道:「您老起來了。」此時是未時時分,嚴閣老午睡的時間。

「你們舍了命的吵吵,誰還能睡得著?」嚴閣老在軟椅上倚好,淡淡道。

眾人連忙給乾爹謝罪,嚴世蕃這時卻反過來幫他們說話道:「爹,您也不能光怨我們,從年前您就讓孩兒們忍著,不要跟李老匹夫起衝突,孩兒們可都聽話了,這大半年的時間,沒有一個找李默麻煩的。」

見嚴嵩微微點頭,嚴世蕃繼續道:「可是結果呢?李默愈發肆無忌憚,大有斬盡殺絕之勢……如果明年的京察再由他主持,爹爹勞苦功高自然無事,可兒子們就得發配的發配,充軍的充軍了,到時候誰來侍奉您和我娘呢?」

他那些「干兄弟兒」們紛紛附和,還有那淚腺發達的,幾下兩滴動情的眼淚,達到了聲淚俱下的效果。

※※※※

嚴嵩卻連眼都沒睜開,只是蒼聲道:「不讓你們動彈,是保護你們,連這點道理都不懂嗎?」

「爹還是怕了李默……」嚴世蕃小聲嘟囔道。

「我怕他?」嚴嵩嘴角浮起一絲冷笑道:「他比夏言如何?」

「那您為什麼要做……」嚴世蕃咽口唾沫道:「要孩兒們做縮頭烏龜?」

「因為我確實是怕了……」嚴嵩緩緩睜開雙眼,望向富麗堂皇的天花板道:「但怕得不是李默,而是……皇上。」說著悠悠道:「現在的大明朝,除了皇上,誰還能置我於死地?沒有。」

「皇帝?」嚴世蕃不解道:「您說是陛下故意放任李默整我們的?」

「不錯。」嚴嵩終於點頭道:「這一切,都是陛下希望看到的。」

「他為什麼要這麼做?」嚴世蕃氣得腮幫子直哆嗦,對大明至尊出言不遜:「我們父子十幾年來,為他遮風擋雨尋歡樂,當牛做馬背黑鍋!他躲在宮裡仙丹修道,大明朝這一攤子,可全在我們父子肩上擔著呢!這是要卸磨殺驢嗎!!」說到最後,簡直是要跳腳罵娘了。

但屋裡人顯然對他的暴跳如雷司空見慣了,沒有任何異樣的表情。

等他發作完了,嚴嵩也怒了,卻不是對嘉靖,而是對嚴世蕃,怒氣沖沖道:「以後這樣的話,不準再說!你給我記住,是陛下給我們一切,沒有陛下,你爹我保准在南京翰林院坐吃等死到八年前,然後你就乖乖地跟我回分宜老家種地去!哪有現在這般鐘鳴鼎食,驕奢淫逸?」

「這功名是您掙來的,是兒子這些年辛辛苦苦應得的。」嚴世蕃委屈道:「從二十年前,陛下就甩手不管國政,全國兩京一十三省,兆億子民的民生,都得爹來主持,都得兒子來操持。」從幾年前開始,老邁的嚴嵩精力不濟了,已經無法應付繁重的政務,便讓嚴世蕃以侍奉老父的名義,跟他一起到內閣當值,帶他處理大事小情,所以嚴世蕃才會有此一說。

「你覺著委屈了?」嚴嵩又好一聲長嘆:「嚴世蕃覺得委屈,你們也覺得委屈。就只有那麼多錢不斷買房子置地養女人,不覺得委屈?文華你在浙江到底幹了什麼?刮地三尺不說,二百萬兩軍費,你能貪污一半!這還不是最愚蠢的!」

嚴嵩怒瞪著趙文華,嚇得玉帶纏身的趙部堂雙膝跪地,聽乾爹厲聲訓斥道:「蠢不可及的是,你竟然把那些東西裝了二百大車,大搖大擺的運進北京城來,你這是給我送禮嗎?你這是在給我們嚴家挖墳,你知道嗎!」氣得老頭子咳嗽連連,臉都漲的灰白灰白。

嚴世蕃趕緊又是撫背又是喂水,還安慰道:「文華也是一片孝心,再說我都責備過他了,咱就別拿這個說事兒了。」

嚴嵩氣湧上頭,一把推開嚴世蕃遞到嘴邊的玉碗。「噹啷」一聲,在地上摔了個粉碎,氣喘吁吁地罵道:「你也不要裝好人,若不是你貪得無厭,索賄緊迫,文華也不用颳得那麼急!!」

嚴世蕃討了好大個沒趣,訕訕道:「您瞧,咱們說李默呢,咱們成了沒事找罵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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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日之因,得今日之果。」嚴嵩靠在椅背上,重重喘著粗氣道:「當初李默發難,我使勁渾身解數,雖然勉強保住了文華,可陛下洞燭高照,什麼都知道……東南是陛下的心腹大患,你們弄得那麼不像話,陛下怎麼可能不生氣?怎麼可能不厭煩我?」說著一臉後怕道:「若不是胡宗憲他們爭氣,沒有讓倭寇再釀大禍,我們就完了,你知道么,嚴世蕃?」

嚴世蕃聰明絕頂,只不過被「老子天下第一」的狂妄自大蒙了心竅,現在老爹一說,登時幡然醒悟道:「您是說,陛下恨我們鬧得太不像話,所以才借李默的手,整治我們呢?」

「算你沒有不可救藥。」嚴嵩的氣息漸漸調勻,聲音也緩和下來道:「大明朝是皇上的,他一言可定任何人的生死,包括你爹我。被皇帝恨上了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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