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京華煙雲雪滿天 第三百五十六章 舌戰金殿!

看到這個結果,趙文華、嚴世蕃這些人鼻子都氣歪了,但李默很快樂,笑眯眯的對紗幔後面道:「啟奏陛下,王誥勝出。」

紗幔後的嘉靖帝,面色不虞的攥著手中的玉杵,良久才隨手敲了一下。

嚴嵩閉著眼坐在那裡,一動不動,一言不發,彷彿沒有聽見這一聲。

李默卻不讓他裝糊塗,出聲提醒道:「嚴閣老,該進行下一個議題了。」

「嗯?」嚴嵩緩緩睜開了眼睛,茫茫地望向李默道:「李大人代為主持吧,老夫實在是熱的喘不過氣了。」說著還如拉風箱一般,粗粗的喘息幾聲,真的要中暑一般。

嚴世蕃急了,假裝探看老父,俯身小聲道:「這是幹什麼?」

嚴嵩揮揮手,讓他站一邊去,嘟囔一句道:「熱。」嚴世蕃只好怏怏退下去。

這意味著什麼?李默眼中精光一閃,暗道:「老傢伙終於認輸了!我終於贏了么?」按捺住內心的激動,他沉聲道:「第二件事,還是東南的,看來今天不把東南的事情理清楚,是誓不罷休了。」

眾大人揮汗如雨,紛紛催促道:「李大人,快說吧。」

李默心裡不爽,暗道:「等我當了首輔,看誰還敢再催我!」當然現在只能點頭道:「好,這件事爭了更久,就是紹興知府唐順之等一十八名官員,請重開三市舶司的奏摺,這份摺子已經轉發很久了,內容大家應該都了解。」說著沉聲道:「我先表個態,『不許寸板下海』是祖制,萬萬不能違背,而且『倭寇之禍,起於市舶』,此事早有定論!所以三市舶司萬萬不能重開,而且唐順之等十八名官員也該受到處分!」學著嚴閣老的樣子,李默要給朝議定下調子。

可他畢竟不是老嚴,嚴世蕃立刻站出來質問道:「李大人,我管著工部,別的不說,就問問你,去年被震壞了的幾十處江堤河堤還修不修了?北京城的城牆還修不修了?如果俺答像去年一樣,來北京城轉一圈,可就不是通州、昌平遭殃了!你不怕四九城的老百姓撕了你,我怕!」

「就是!」趙文華也幫腔道:「西苑的三大殿都震壞了,萬歲爺現今還在聖壽宮裡委屈著呢,你這個做臣子的睡著覺,我寢食難安!」

紗幔里的嘉靖帝,微微點頭,面上露出欣慰之色,就聽兵部右侍郎王忬反駁道:「我們當然也很是內疚,但遠水解不了近渴,織造局、市舶司都已經荒廢數年,想要重新啟用,恐怕沒有五六十萬兩銀子是不行的,請問這個資金從哪裡出?」他是當過浙江巡撫的,對這種事兒自然有發言權:「而且從投入到產出,最少需要大半年的時間,也就是說,這大半年的時間內,我們是見不到任何收益,還得往裡賠錢!」

李默接過話頭來,冷笑一聲道:「有這大半年功夫,咱們的秋稅就收上來了!有這四五十萬兩銀子,緊著點花就夠度過時艱的了!」

嘉靖帝緊皺的眉頭微微鬆開,流露出沉思的神情。

※※※※

大殿里的雙方唇槍舌劍、各不相讓,但嚴黨一干人只是仗著聲音大,能嚷嚷,才與李默等人幹了個平手,只是讓人怎麼聽怎麼像為了反對而反對……因為縱使有千萬條理由,也攻不破「禁海祖制」這四個字。

「祖宗大如天啊……」嘉靖帝暗嘆一聲,垂下眼皮,倚在軟軟的靠背上。

終於有快中暑的撐不住道:「我說幾位大人,咱們還是外甥打燈籠,照舊吧。」

「照舊就照舊!」滿臉油汗的李尚書,渾身透著股得意勁兒。他相信那些中立的大臣,一定會聽明白理在哪邊,站在他們這邊的。

嚴世蕃不想答應,卻拿不出好法子來,氣得直跺腳道:「要是按你們的辦,出了問題我們可不跟著擔責任!」很顯然,他也感覺己方敗局已定了。

「真開了海禁才會出問題呢!」李默冷笑道:「開始吧!」

沈默和張四維便又捧著綠豆和紅豆,下發給諸位大人,然後又抱著那個長陶罐,準備收豆豆。

「鐺……」誰知這時,磬聲響了,眾人只好停下動作,都望向那紗幔之後。時間凝滯了好一會兒,帘子掀開,徐渭出現了,看看眾大人道:「陛下有旨,命內閣司直郎沈默回話。」

「微臣聽訓。」沈默趕緊放下陶罐,行禮道。

「沈默,你贊同哪一方的看法?」徐渭面無表情問道。

「微臣都不反對。」頓一頓,沈默俯首道:「兩方大人的看法都很有道理……」自從寫了殿試文章,他就知道逃不了這一場,已經準備很久了,方才徐渭朝他微不可察的垂了下眼皮,沈默便知道自己該如何作答了。

眾大人心說:「這小子,耍滑耍到這兒來了……」誰知沈默又道:「但微臣以為,這件事就像藤上的瓜熟了,順手摘下來就是,用不著爭論摘不摘,只需要撥開一叢葉子,找到瓜即可。」

聽他這意思,合著眾大人都白爭了,徐渭道:「有什麼話,不妨向眾大人講清楚。」說完便躬身退回簾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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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默便起身對眾大人拱手道:「下官的意思是,其實這件事,既不違反祖制,也不會產生花費,更不會引來海民與倭寇的勾結,實在是有百利而無一害,任誰都知道該如何選擇的。」

他這話軟中帶刺,分明是在與李尚書唱反調,李默自然不爽至極,但沈默沒捅破那層窗戶紙,他也不好撕破麵皮,只能悶聲道:「黃口小兒,不知天高地厚……片板不下海,這是太祖爺的祖制,難道你不知道么?」

「下官還是知道的。」沈默暗嘆一聲道:「真是想低調都不行……」便揚眉侃侃而談道:「下官查閱國初資料,見太祖爺關於禁海的諭令,共有六道,諸位大人請聽仔細——洪武四年,『禁瀕海民不得私自出海』;十四年,『禁瀕海民私通海外諸國』;十七年,『派信國公湯和巡視浙閩,禁民入海捕魚。』二十三年,『詔戶部嚴交通外番之禁。上以中國金銀、銅錢、火藥、兵器等物不許出番。』二十七年,『敢有私下諸番互市悉治重法。』洪武三十年,『申禁人民不得擅出海與外國互市。』」他吐字清晰,語調舒緩,讓人聽著就很舒服。

「太祖祖訓諸位大人都比你熟。」李默不悅道:「從頭到尾都是禁,難道你自己沒聽出來么?」

「是禁不錯。」沈默不慌不忙道:「但睿智如李大人,一定聽出了其中的變化來。」

「什麼變化?」李默垂下眼皮道:「我沒聽出來!」

沈默笑道:「您沒有感覺到,禁令是不斷放寬的么?所謂『片板不下海』,只是洪武四年第一道諭旨的通俗說法,如果太祖爺真想將其作為鐵打的祖訓,何必還要下另外五道不同的諭旨呢?」

「大膽!你敢質疑太祖爺?」李默的黨羽,大理寺卿周昀鬚髮皆張道:「陛下,臣請金甲衛士,錘死這個公開污衊祖訓的小奸臣!」

沈默面無懼色,冷笑道:「我是在用心鑽研體會太祖爺的聖意,以免有人總是拿著似是而非的祖訓來嚇唬人!」李默都罵他「小奸臣」了,便是徹底撕破臉,沈默豈能再跟他客氣?

大殿中的火藥味正濃,便聽到「鐺……」的一聲磬響,爭執聲登時戛然而止,所有人的目光都下意識望向那道紗幔,大殿里死一般的沉寂。

終於,一個悠然的聲音打破了寂靜,是嘉靖皇帝吟詩道:「難,難,難!道最玄,莫把金丹作等閑,不遇至人傳妙訣,空言口困舌頭干……」

紗幔無風自動,身著道袍,手持拂塵的嘉靖帝飄飄地出現了。所有的人都跪了下來。

一首詩念完,皇帝已經走到了龍椅前,沒有坐下,只是站在那裡。

見皇帝站定,嚴嵩便帶頭山呼:「臣等恭祝皇上——」這下也不喘了……

「萬歲!萬歲!萬萬歲!」所有人都跟著磕頭。

嘉靖臉上掛著似笑非笑的表情,掃一眼沈默和李默道:「都起來吧,李默李時言、沈默沈拙言,接著把架吵完吧,讓朕聽聽是哪一言的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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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默正在發獃,沈默已經搶先道:「我太祖皇帝驅逐韃虜,肇始皇朝,其見識之高遠,其思慮之深遠,乃我們這些後代臣子不敢質疑,也無需懷疑的。」

「你兩面三刀!」李默怒道。

「聽下官把話說完嘛。」沈默緩緩道:「正因為要遵守祖訓,才要結合聖諭的背景逐條分析,將太祖爺的意思完全弄明白,才可以真正的遵守祖訓。」頓一頓道:「如果僅抓住最初一條聖諭,忽視其餘五條,便如盲人摸象僅得一肢,卻以為全體,豈不是以偏概全,片面曲解么?」

「那你就說!」李默冷笑道:「倒要看看你是如何穿鑿附會!」

「且下官為您解說。」沈默不退不讓道:「先說最初一道聖諭,是禁止私自出海的……當時天下初定,張士誠、方國珍等殘餘勢力退往沿海島嶼,卻賊心不死,一方面在國內拉攏一些人培養黨羽,另一方面勾結海寇欲捲土重來。所以太祖爺下令禁海,以隔斷賊子與大陸的聯繫,使其不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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