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遊船迷夜

秋天的橫濱港,暮色沉沉。白天看上去污濁不堪的海面,現在倒映著無數燈光,使柔和的波浪看上去像寶石一般在熠熠發光。

山下碼頭,停靠著日本汽車輪渡公司的「木槿」號。船上的汽車甲板艙的後艙門敞開著。

這艘汽車輪渡的排水量近萬噸,可以同時容納大型卡車60台、小型客車百台左右,定期來往於橫濱市與九州宮崎市之間。

不過,今天晚上,汽車甲板艙起碼空著一半以上的艙位。這也難怪,這艘定期渡輪航海一次需要26個小時,因此不像近距離的內海渡輪那樣總是滿載。

離開航時間七點鐘還有五、六分鐘的時候,一輛小汽車發著尖嘯的排氣音開到了碼頭上。這是輛柯爾特佳藍GTO·MR型跑車,車身顏色是綠的。當跑車開到輪渡前時,輪渡公司的職員上前將它攔住。

車內,一個男子手握著方向盤。他頭戴軟禮帽,帽沿壓得很低,臉色嚴峻,嘴上叼著一支雪茄。也許因為這樣的緣故,使人覺得他有點像暴力團的人。他穿著一身黑色仿麂皮西服,裡面穿著銀色的花襯衣,系著一條銀色的領帶。

這人姓西城名叫秀夫。他打開車窗,向職員出示了預訂卡。

運送佳藍這種車身全長在四至五米之間的車型的費用為:包括一個司機在內的單程是一萬八千日元。不過,這種時候,司機就得住在普通旅客艙里。西式房間每間住四人,日本式房間每間住六人。如果想住上等房間的話,就必須另外支付差額。

西城在特等艙預訂了兩個鋪位。因為即使是特等艙,西式房間的定員也是兩人,如果只訂一個鋪位的話,就得和別人同睡一個房間。當然啦,如果對方是個美貌女子,那還沒有什麼,但如果是個混小子的話,簡直就叫人無法忍受。

職員看見預訂卡後,馬上變得殷勤起來。

他鞠了一躬說:「馬上就要開航了,請上船吧,請多加小心……」

「謝謝!」

西城嘴上叼著雪茄,用心懷不滿的聲音說道。然後掛檔起步,將車開進了船肚子里的汽車甲板。

西城在船上職員的引導下將車停放好後,左手提著旅行皮箱,右臂上搭著一件風衣下了車。他看了看車輪、甲板上安有防滑裝置,所以就沒有必要再往車輪下墊防滑木塊了。

西城來到樓梯旁時,一個上身穿著船員制服,頭戴制帽,下身穿著超短裙的女服務員向他深深鞠了一躬。

西城上了樓梯,通過普通艙的C層艙,來到B層艙內,這一層有個像賓館一樣的大廳。

西城走到總服務台前,遞上預訂卡,在乘船登記簿上填寫完畢後,接過了房間鑰匙。大廳四周是餐廳、酒吧兼休息室。裡面有許多新婚夫婦模樣的人。

西城的房間在最上層的A層艙十二號。他進房間後,看了看窗外,窗外無高大遮擋物,視野很開闊,看完後他將窗帘拉上。

房間里有兩張單人床,床與床之間擺著一套沙發和茶几,房裡還有電視機,以及和陸地上通話的電話,另帶一間浴室。

西城給服務員小費將他打發走了,然後,從旅行皮箱的底部取出一支帶套的手槍。這是支美洲虎牌的貝萊塔自動裝填式手槍,槍套上還帶著個小包,裡面插著消音器。

西城從褲袋裡掏出一把帶有十種特殊工具的開關刀,扳起其中的一把改刀將電視機連同底下的大型立體聲收音機從窗戶旁挪開,然後用改刀將收音機的後蓋卸了下來。

西城將帶套的手槍和裝有預備彈倉的彈藥包塞進機殼,關閉後蓋,然後將收音機搬回原處。

西城在熱水池用熱水洗了臉和手後,離開了房間。這時,開航的廣播響起,渡輪緩緩地啟航了。

西城走下樓梯,來到B層艙的休息室,在酒吧櫃檯的角落裡找了一張高腳圓凳坐了下來,出示了房間的鑰匙,要了一杯杜松子雞尾酒。

從船窗向外看,可以清楚地看到港口的夜景。渡輪緩緩地向港外駛去,從一些笨重但馬力大的拖船、輕巧靈活的汽艇以及下著錨的外國貨輪之間穿過,然後加快了速度。

西城吩咐調酒師再調製一杯杜松子雞尾酒,然後點上一支煙抽了起來。他心裡很不平靜。一想到在九州等待著自己的將是極其危險的任務時,便感到胃部一陣難受,快被剛才喝下去的酒精緩解的胃部的硬塊又緊緊地縮成了一團。休息室里,那些成雙成對的年輕戀人,新婚夫婦個個臉上都洋溢著幸福的光彩。甜甜蜜蜜、卿卿我我的,歡聲笑語不絕於耳。看到這些,西城除了感到有點嫉妒外,更多的是憎恨,他那高級流氓氣十足的臉顯得更加陰沉起來。

九州煤礦很多,從來就是暴力團活動猖獗的地方。他們通過從事煤礦勞工糾紛的斡旋和勞務管理來榨取油水。有的甚至在一手掌握了煤炭運輸業之後,連煤礦也攫為己有。

當中東的廉價石油大量湧進日本後,煤炭業便蕭條起來。九州的各個暴力團見煤礦沒有油水可榨取了,便把黑手伸向以博多為首的城市和以別府為首的溫泉區,為爭奪地盤和利益而自相殘殺。

昭和三十九年,在警察廳首次對暴力團進行打擊之前,九州的暴力團有七百多個組織,成員近二萬名,處在鼎盛時期。

這些組織中有:以神戶為根據地企圖稱霸全國的巨人暴力組織山野組及其下級組織石田組;還有以企圖遏制山野組擴張勢力的烏合之眾,即以大山組為首的地方暴力團聯軍。

昭和四十年起,警察對暴力團進行了強有力的打擊。大部分的暴力團似乎被打垮了,除了山野組以外,幾乎所有的暴力團都發表了解散聲明。

然而,自從1970年日美安全條約修改後,暴力組織便完全重新恢複了活動。

當初警方在勸暴力團的頭目和幹部們進監獄時說:「請你們忍耐到70年安全條約續簽,革命運動高漲時便馬上釋放你們,讓你們組成一道反共的防坡堤……」果然,這些人在1970年以後全被釋放出獄,他們重振旗鼓,在榨取當地居民油水的同時為爭奪地盤進行著血腥的械鬥。

九州也不例外,復活了的各暴力團除了從事以往的賭博、賣淫、恐怖,毒品販賣、運輸搬運、風化營業及商人的保鏢費的催收,支票的抵押及擔保、債權催收、土建承包等外,他們又開闢了一些新的生財之道,諸如同大企業緊密勾結,為其提供勞動力,從勞務費中提成,或受大企業重金委託專破壞當地居民的反對公害運動等等。

開航了一個多小時後,廣播響了。播音員報告說:「渡輪航速為二十節,已經駛出了浦賀航道。」航線指示圖上的指示燈亮了,指出了現在的所在位置。

岸邊城島上奔駛的車輛看上去宛如螢火蟲一般,燈塔在眨著眼睛。

西城觸景生情,想起了一些往事。他是個航海愛好者,經常出海航行,當年為避風暴時常在深更半夜途經這一海域的回油壺港。這一海域是美國第七艦隊進出橫須賀港的咽喉要道,自己就曾多次遇上在燈火管制下開向港口的美國灰色戰艦和核動力航空母艦,差點被撞翻。想起自己用手電筒照著帆拚命逃竄的情景,西城不由得苦笑了。

西城喝乾第三杯酒,將空玻璃杯放在櫃檯上,在帳單上籤了字。這時,他覺察到在櫃檯另一頭的角落裡,有個年輕女郎在看著自己。

那女郎看上去有二十三、四歲的樣子,容貌嬌美,但那雙飽含秋水的眸子卻顯得有點憂鬱。一件藤色的連衣裙束裹著她豐腴的肉體,胸圍、臀圍同腰圍相比,對照鮮明,頭髮又濃又密,染成了粟色,成波浪狀地披撒在肩頭。

當她的視線與西城的視線相遇時,臉上露出了期待的微笑,但馬上便轉過頭去。她身邊似乎沒有伴侶。

西城立刻向她走去。

「對不起,如果您不介意的話,我想同您共進晚餐……獨自一人吃飯太沒意思了。」西城面帶野性的微笑說。

「很樂意,我也是一個人。」那女郎望著西城的眼睛說。

於是,西城殷勤地挽著那女郎的手臂向餐廳走去。在餐廳的角落找了個座,以免干擾太多。二人面對面地坐了下來。

西城先向侍者要了香檳酒,然後說出了執行這次任務使用的化名:「我叫田代……田代建二。」

接著他又煞有其事地介紹起自己的職業來:「我在伊豆和箱根經營著旅館,這次打算在九州也開一家,所以想先去考察一番,順便也觀觀光。」

「您的身份真令人羨慕啊。我嘛,叫清岡晶子,在長崎開著一家時裝店。」那女郎說道。她的口音的確帶著點長崎腔。

「到了宮崎您自己開車嗎?您丈夫呢?」

「我是個沒有人要的剩餘物資啊。」晶子說著,輕輕地發出了銀鈴般的笑聲。

二人吃著鮑魚、龍蝦、還有牛排,喝著香檳、葡萄酒,在輕鬆愉快的氣氛中共進晚餐。不知不覺,兩個半小時過去了。晶子說喝酒喝得渾身發熱,想上甲板吹吹風,於是,二人便登上A層艙頂上的甲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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