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六章 傷逝

盈盈生怕令狐沖有失,急展輕功,趕到大車旁,說道:「沖哥,有人來了!」

令狐沖笑道:「你又在偷聽人家殺雞喂狗了,是不是?怎地聽了這麼久?」盈盈呸了一聲,想到剛才岳靈珊確是便要在那大車之中,和林平之「做真正夫妻」,不由得滿臉發燒,說道:「他們……他們在說修習……修習辟邪劍法的事。」令狐沖道:「你說話吞吞吐吐,一定另有古怪,快上車來,說給我聽,不許隱瞞抵賴。」盈盈道:「不上來!好沒正經。」令狐沖笑道:「怎麼好沒正經?」盈盈道:「不知道!」這時蹄聲更加近了,盈盈道:「聽人數是青城派沒死完的弟子,果真是跟著報仇來啦!」

令狐沖坐起身來,說道:「咱們慢慢過去,時候也差不多了。」盈盈道:「是。」她知令狐沖對岳靈珊關心之極,既有敵人來襲,他受傷再重,也是非過去援手不可,何況任由他一人留在車中,自己出手救人,也不放心,當下扶著他跨下車來。

令狐沖左足踏地,傷口微覺疼痛,身子一側,碰了碰車轅。拉車的騾子一直悄無聲息,大車一動,只道是趕它行走,頭一昂,便欲嘶叫。盈盈短劍一揮,一劍將騾頭切斷,乾淨利落之極。令狐沖輕聲贊道:「好!」他不是贊她劍法快捷,以她這等武功,快劍一揮,騾頭便落,毫不希奇,難得的是當機立斷,竟不讓騾子發出半點聲息。至於以後如何拉車,如何趕路,那是另一回事了。

令狐沖走了幾步,聽得來騎蹄聲又近了些,當即加快步子。盈盈尋思:「他要搶在敵人頭裡,走得快了,不免牽動傷口。我如伸手抱他負他,豈不羞人?」輕輕一笑,說道:「沖哥,可要得罪了。」不等令狐沖回答,右手抓住他背後腰帶,左手抓住他衣領,將他身子提了起來,展開輕功,從高粱叢中疾行而前。令狐沖又是感激,又是好笑,心想自己堂堂恆山派掌門,給她這等如提嬰兒般抓在手裡,倘若教人見了,當真顏面無存,但若非如此,只怕給青城派人眾先到,小師妹立遭兇險,她此舉顯然是深體自己心意。

盈盈奔出數十步,來騎馬蹄聲又近了許多。她轉頭望去,只見黑暗中一列火把高舉,沿著大道馳來,說道:「這些人膽子不小,竟點了火把追人。」令狐沖道:「他們拚死一擊,甚麼都不顧了,啊喲,不好!」盈盈也即想起,說道:「青城派要放火燒車。」令狐沖道:「咱們上去截住了,不讓他們過來。」盈盈道:「不用心急,要救兩個人,總還辦得到。」令狐沖知她武功了得,青城派中余滄海已死,餘人殊不足道,當下也放寬了心。

盈盈抓著令狐沖,走到離岳靈珊大車的數丈處,扶他在高粱叢中坐好,低聲道:「你安安穩穩的坐著別動。」

只聽得岳靈珊在車中說道:「敵人快到了,果然是青城派的鼠輩。」林平之道:「你怎知道?」岳靈珊道:「他們欺我夫妻受傷,竟人人手執火把追來,哼,肆無忌憚之極。」林平之道:「人人手執火把?」岳靈珊道:「正是。」林平之多歷患難,心思縝密,可比岳靈珊機靈得多,忙道:「快下車,鼠輩要放火燒車!」岳靈珊一想不錯,道:「是!否則要這許多火把幹甚麼?」一躍下車,伸手握住林平之的手。林平之跟著也躍了下來。兩人走出數丈,伏在高粱叢中,與令狐沖、盈盈兩人所伏處相距不遠。

蹄聲震耳,青城派眾人馳近大車,先截住了去路,將大車團團圍住。一人叫道:「林平之,你這狗賊,做烏龜么?怎地不伸出頭來?」眾人聽得車中寂靜無聲,有人道:「只怕是下車逃走了。」只見一個火把划過黑暗,擲向大車。

忽然車中伸出一隻手來,接住了火把,反擲出來。

青城眾人大嘩,叫道:「狗賊在車裡!狗賊在車裡!」車中突然有人伸手出來,接住火把反擲,令狐沖和盈盈自是大出意料之外,想不到大車之中另有強援。岳靈珊卻更大吃一驚,她和林平之說了這許久話,全沒想到車中竟有旁人,眼見這人擲出火把,手勢極勁,武功顯是頗高。

青城弟子擲出八個火把,那人一一接住,一一還擲,雖然沒傷到人,餘下青城弟子卻也不再投擲火把,只遠遠圍著大車,齊聲吶喊。火光下人人瞧得明白,那隻手乾枯焦黃,青筋突起,是老年人之手。有人叫道:「不是林平之!」另有人道:「也不是他老婆。」有人叫道:「龜兒子不敢下車,多半也受了傷。」

眾人猶豫半晌,見車中並無動靜,突然間發一聲喊,二十餘人一涌而上,各挺長劍,向大車中插去。

只聽得波的一聲響,一人從車頂躍出,手中長劍閃爍,竄到青城派群弟子之後,長劍揮動,兩名青城弟子登時倒地。這人身披黃衫,似是嵩山派打扮,臉上蒙了青布,只露出精光閃閃的一雙眼珠,出劍奇快,數招之下,又有兩名青城弟子中劍倒地。

令狐沖和盈盈雙手一握,想的都是同一個念頭:「這人使的又是辟邪劍法。」但瞧他身形絕不是岳不群。兩人又是同一念頭:「世上除了岳不群、林平之、左冷禪三人之外,居然還有第四人會使辟邪劍法。」

岳靈珊低聲道:「這人所使的,似乎跟你的劍法一樣。」林平之「咦」的一聲,奇道:「他……他也會使我的劍法?你可沒看錯?」

片刻之間,青城派又有三人中劍。但令狐沖和盈盈都已瞧了出來,這人所使劍招雖是辟邪劍法,但閃躍進退固與東方不敗相去甚遠,亦不及岳不群和林平之的神出鬼沒,只是他本身武功甚高,遠勝青城諸弟子,加上辟邪劍法的奇妙,以一敵眾,仍大佔上風。

岳靈珊道:「他劍法好像和你相同,但出手沒你快。」林平之吁了口氣,道:「出手不快,便不合我家劍法的精義。可是……可是,他是誰?為甚麼會使這劍法?」

酣斗聲中,青城弟子中又有一人被他長劍貫胸,那人大喝一聲,抽劍出來,將另一人攔腰斬為兩截。餘人心膽俱寒,四下散開。那人一聲呼喝,衝出兩步。青城弟子中有人「啊」的一聲叫,轉頭便奔,餘人泄了氣,一窩蜂的都走了。有的兩人一騎,有的不及乘馬,步行飛奔,剎那間走得不知去向。

那人顯然也頗為疲累,長劍拄地,不住喘氣。令狐沖和盈盈從他喘息之中,知道此人適才一場劇斗,為時雖暫,卻已大耗內力,多半還已受了頗重的暗傷。

這時地下有七八個火把仍在燃燒,火光閃耀,明暗不定。

這黃衫老人喘息半晌,提起長劍,緩緩插入劍鞘,說道:「林少俠、林夫人,在下奉嵩山左掌門之命,前來援手。」他語音極低,嗓音嘶啞,每一個字都說得含糊不清,似乎口中含物,又似舌頭少了一截,聲音從喉中發出。

林平之道:「多謝閣下相助,請教高姓大名。」說著和岳靈珊從高粱叢中出來。

那老人道:「左掌門得悉少俠與夫人為奸人所算,受了重傷,命在下護送兩位前往穩妥之地,治傷療養,擔保令岳無法找到。」

令狐沖、盈盈、林平之、岳靈珊均想:「左冷禪怎會知道其中諸般關節?」

林平之道:「左掌門和閣下美意,在下甚是感激。養傷一節,在下自能料理,卻不敢煩勞尊駕了。」那老人道:「少俠雙目為塞北明駝毒液所傷,不但復明甚難,而且此人所使毒藥極為陰狠厲害,若不由左掌門親施刀圭藥石,只怕……只怕……少俠的性命亦自難保。」

林平之自中了木高峰的毒水後,雙目和臉上均是麻癢難當,恨不得伸指將自己眼珠挖了出來,以大耐力,方始強行克制,知道此人所言非虛,沉吟道:「在下和左掌門無親無故,左掌門如何這等眷愛?閣下若不明言,在下難以奉命。」

那老人嘿嘿一笑,說道:「同仇敵愾,那便如同有親有故一般了。左掌門的雙目為岳不群所傷。閣下雙目受傷,推尋源由,禍端也是從岳不群身上而起。岳不群既知少俠已修習辟邪劍法,少俠便避到天涯海角,他也非追殺你不可。他此時身為五嶽派掌門,權勢熏天,少俠一人又如何能與之相抗?何況……何況……嘿嘿,岳不群的親生愛女,便朝夕陪在少俠身旁,少俠便有通天本領,也難防床頭枕邊的暗算……」

岳靈珊突然大聲道:「二師哥,原來是你!」

她這一聲叫了出來,令狐沖全身一震。他聽那老者說話,聲音雖然十分含糊,但語氣聽來甚熟,發覺是個相稔之人,聽岳靈珊一叫,登時省悟,此人果然便是勞德諾。只是先前曾聽岳靈珊說道,勞德諾已在福州為人所殺,以致萬萬想不到是他,然則岳靈珊先前所云的死訊並非事實。

只聽那老者冷冷的道:「小丫頭倒也機警,認出了我的聲音。」他不再以喉音說話,語音清晰,確是勞德諾。

林平之道:「二師哥,你在福州假裝為人所殺,然則……然則八師哥是你殺的?」

勞德諾哼了一聲,說道:「不是。英白羅是小孩兒,我殺他幹麼?」

岳靈珊大聲道:「還說不是呢?他……他……小林子背上這一劍,也是你砍的。我一直還冤枉了大師哥。哼,你做得好事,你又另外殺了一個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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