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天之驕子

帝嚳離去了。閼望著夕陽中父親微微有些佝僂的背影,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壓下眼中湧上的潮濕。

「閼,我們現在怎麼辦?」精衛鳥站在閼的肩頭問道,「實沈的天馬腳力極快,憑我們是絕對追不上的。」

「我知道。」閼轉過身,默默地背離著冀州的方向走開,「我現在唯一能賭的,是實沈還殘留著與我的兄弟之情。」說著,閼解下腰間垂掛的一件配飾,攤在掌心中,「這是東極扶桑樹的種子,一萬年也難得結一粒,我和實沈降生的時候,東方天帝太昊送給我倆一人一粒。因為是很珍貴的禮物,我們一直貼身收藏。」

「你不說,我還以為是顆珠子呢。」精衛鳥跳下閼的肩,頑皮地朝那瑩紫色的鵪鶉蛋大小的堅果啄了一口,「硬得象塊石頭一樣,有什麼妙用?」

「這扶桑子若是用火焚燒,會因受熱而爆裂四散,光芒如同煙花一般。我和實沈早已約定,只有危急之時才可靠它傳信求助,而另一方無論如何也要趕過來相救。」閼的語氣十分淡定,似乎心中早已打定了某個主意一般。

「你想現在燒了這扶桑子引實沈前來?」見閼默認了自己的猜測,精衛鳥有些吃驚地道,「可是你這樣騙他,他怎麼還肯幫你?」

「他來時我會假裝受傷垂死,趁他不備將他制住,無論如何也要帶他去天樞山。只要到達那裡,實沈一定能回心轉意,幫助我們的……」閼繼續說著自己的計畫,「同時,我希望你能想辦法制住璇姬。」

「用我的姐姐脅迫實沈嗎?」精衛鳥忽然瑟縮了一下,「閼……不要用這種卑鄙的手段好不好?實沈不肯幫我們就算了,大不了我還是每天繼續搬我的石頭……」

「不。」實沈的目光亮閃閃地盯著精衛鳥,「你那樣填海要填到什麼時候才能堵住天樞山的縫隙?誠然你的做法是乾淨的是崇高的,可那樣根本達不到你的目的!實沈現在只是在耍孩子脾氣,我不信他看到炎族的苦難會不生惻隱之心,我只是逼他睜開眼睛而已!」

精衛鳥愣了愣,飛過來用翅膀碰觸了一下閼的臉:「這些話真的是你說的?你現在根本不象我最開始認識的你,難道是因為我把你變得這樣不擇手段嗎?」

「你也不像我開始認識的你。」閼有些苦悶地說,「那個時候你堅決而犀利,就象一枝火把一樣。而我,或許就如同這扶桑子,沉寂了千年萬年,等待的只是這燃燒爆發的瞬間,然後……象流星一般隕落……」

「別胡說了……」精衛鳥忽然掩飾地笑了起來,然而那笑在自己的耳中都顯得做作。它望著本來以為已經深愛的男子,卻發現他已不再讓自己感到安心,他那蟄伏了一生卻又瞬間被點燃的激情讓閼彷彿一根燒得通紅的木炭,雖然沒有明顯的火焰,卻不僅可以把周圍的一切焚燒殆盡,最終也將把自己變成灰燼。

現在的閼,忽然讓精衛鳥感到害怕。

停在空中,精衛鳥看著閼慢慢解下那掛在腰間的扶桑子。扶桑子那深紫黯淡的外殼裡包裹著隱隱閃動的紅光,如同潛藏的不安分的血脈一般,在閼的掌心中跳動,精衛鳥覺得自己已經無力阻止閼接下來的舉動。

忽然,一串閃光從天邊傳來,映得整個天地都蒙上一層淡紅。閼驀地轉頭望向紅光傳來的方向,正看到一顆燃燒的星辰拖著長長的尾光升上西南的天空,頃刻間在天幕中破裂四散,如同噴泉一般灑下無數金紅的顆粒。驀地握緊了手中渾圓的堅硬的種子,閼啞著嗓子對精衛道:「看,那就是扶桑子燃燒的樣子。」

「不是你點燃的?」精衛鳥瞥見閼握成拳頭的右手,頓時醒悟過來,「難道是實沈?」

「他一定遭到了危險。」閼焦急地道,「以他現在的身份,也只有我願意幫助他了!」說著,閼已飛上了半空,低頭向精衛道,「我們趕快過去吧。」

「夜晚要到了,我快要無法飛行了。」精衛鳥站在地上,沒有動,「你一定不會需要沒有用的我吧。」

「好吧,你在這裡等我。」閼聽出了精衛鳥的嘲諷之意,卻已來不及多做解釋,再沒有一刻停留,他拼盡全力地朝紅光爆發之處飛了過去。

精衛鳥仰著頭看他的背影,不知道此刻為了實沈的安危而不顧一切的閼和方才費盡心機想要脅迫實沈的閼,是不是能夠統一成一體。

一陣又一陣熟悉的寒意撲面而來,讓全速飛行的閼忍不住打了個冷戰。他低頭向下看去,正看見一道混雜著至寒冰魄的水流,從身穿黑色法袍的國師巫彭手中皮袋裡流瀉而出。那水流如同巨蛇一般,將實沈的天馬金車困在當中。而拉車的四匹天馬已被水中散發的寒氣嚇住,任實沈怎樣揮鞭抽打,也不敢跨出一步。

「國師,父皇已經答應放實沈走,你這又是何意?」閼知道自己無法抗衡巫彭的法術,只好降下雲頭,向巫彭質問。

「原來是閼殿下。」巫彭點了點頭算是見禮,臉上卻沒有什麼表情,「帝嚳陛下確實一時心軟想要放走邪神,可惜我巫彭執行的是軒轅黃帝的命令,帝嚳陛下也無權干涉。」

「你要把他怎麼樣?」閼看著對實沈致命的冰魄已即將漫進天馬金車,焦急問道。

「將邪神祝融重新封印回涿水,再不讓他出來禍害人間。」巫彭正氣凜然地回答。

「實沈雖然是祝融轉世,可我能以性命擔保,他並沒有任何謀逆之意。國師,求你放他走吧。」閼急切地說著,見巫彭毫無所動,一狠心撲通一聲,跪在了巫彭腳下。

「哥,你不要求他!」實沈見閼為了救自己甘受屈辱,忍不住大聲叫道,「我找你來,只盼你趕緊去請父皇來救我!」

這句話提醒了閼,他霍地站起身,向實沈道:「你堅持住,我這就去找父皇!」

「不用去了。」忽然有聲音從空中傳來,「為保我黃族永世平安,父皇已經同意將邪神祝融封印回涿水。」

閼驀然抬頭,看見一干黃族神人正依了八卦方位站在空中,顯然是為了防止實沈逃脫。而為首一人風神俊朗,衣袂飄舉,正是受封為周王的大哥稷。

「大哥……」閼定定地看著稷,恍然道,「你是來幫助巫彭的?」

「閼,你過來。」稷動了動手臂,示意閼站到他身邊去,「我知道你與實沈自小感情深厚,然而他是炎族的邪神轉世,而炎族又是虎狼之邦,你可仔細不要犯了大錯啊。」

「可是實沈……」閼不甘心地又想辯解,卻被稷打斷了去,「我知道實沈現在還沒有動用祝融的力量,可為了天下太平,我們只能防患於未然……」

「防患於未然……哈哈……」閼忽然笑了起來,不顧稷和巫彭驚異的目光,取下肩上的畢方弓,運起神力往天馬金車上的實沈拋了過去,「實沈,既然他們苦苦相逼,你就顯示出火神祝融的力量吧!」

「不,我不要!我不是祝融,不是!」實沈驀地驚醒,如同見了什麼可怕物事一般舞動著手臂,想將迎面飛來的畢方弓揮落。然而那畢方弓一經他碰觸,已然復甦成白喙鶴形的畢方鳥,嗅到危險氣息後本能地一飛衝天,瞬間已從夕陽的光芒中銜回了一束金光閃耀的長箭,想要交到實沈手中。

「滾開,我不是祝融,我是實沈!」此刻實沈已顧不得運神力抵禦腳下漫溢的冰魄寒氣,竟揚起馬鞭,沒頭沒腦地朝畢方鳥抽去,「你們不能逼我做祝融,我永遠都不會是祝融!」

幾片羽毛從畢方鳥的身體上飄落,畢方鳥奇怪而悲哀地看著瀕臨瘋狂的主人,終於收斂翅膀不再閃避,逐漸化為靜止的弓箭,掛在天馬金車的車轅上。

混雜著冰魄的水流仍然在漫上來,已經開始漫過車轅,灌進車廂之中。閼看見實沈的面色已經越來越蒼白,知道他若堅持不運用火神的法力,是無法在冰魄中支撐多久的,終於忍不住向一直在實沈身邊默坐不動的璇姬叫道:「璇姬姑娘,你好歹說句話啊。」

「他不想做祝融,我也不想他做祝融。」璇姬充滿愛意的目光牢牢地跟隨著實沈,嘴角帶著漠視一切的笑容。

「等他被冰魄凍住,我就回去復命了。」稷在一旁不動聲色地道,「閼,你也跟我一起回去吧,接下來的事都交給國師好了。」

「回去……」閼無意義地重複了這兩個字,驀地發現實沈正將手中的畢方弓連同箭枝一起拋入了洶湧的水流之中,他來不及多想,不顧面前寒氣逼人的冰魄,縱身就朝畢方弓撲了過去。

撲通一聲,閼落入了水中,而他的手上,則高高地舉著火神遺留的弓箭。

「哥,接著!」實沈萬料不到閼竟如此看重這副弓箭,惶急中拋出馬鞭,將閼扯上了馬車。

「拿著!」渾身濕透的閼抓住車轅,感覺得到整個馬車已經開始在水中漂浮,不無焦急地將弓箭塞到了實沈手中,「天馬都快凍僵了,再不走,想在這裡等死嗎?」

「我要怎麼做才能證明自己不是祝融?」實沈悲憤地叫道,「我今天寧可死也要表明,我或許具有祝融的神力,卻根本沒有他的靈魂!」

「璇姬姑娘,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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