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天意弄人

回到譙城舊址後,閼和琰姬一商量,決定利用剩下的幾天時間朝夕修整練氣,以期將靈力提升到最佳狀態。於是閼用法力清掃出了一片潔凈的白色沙灘,並在四周布下了很弱的結界,防止普通的飛禽走獸突然闖進來擾亂了心神。

閼從來沒有象現在這樣期盼夜晚的降臨。每當月神望舒的龍車拉著月亮慢慢爬上中天,白色的沙礫在月光中便閃爍出晶瑩的光芒,彷彿是用冀州宮殿中最華貴的絲緞製成座墊,鋪陳在琰姬銀紅色的衣裙下。雖然明白修鍊的時候應該心無旁騖,但閼的心頭卻始終籠罩著一種淡淡的快樂。偶爾他甚至會抽空轉頭,從側面看一眼琰姬默默打坐的身影,然後他的臉上便會露出一絲充實的笑意。

然而平靜並沒有維持多久,很快他就被一陣嘈雜的鳥鳴聲驚擾了。睜開眼,閼看見一隻海燕居然突破了自己的結界,停留在精衛鳥的身邊。

閼的法術並不很高,所以他聽不懂精衛鳥與海燕之間的對話。不過從精衛鳥的叫聲中可以推斷,琰姬的態度似乎很不耐煩,而那海燕的叫聲,卻始終溫文有禮。

良久,海燕才心有不甘地飛出了結界,在海邊徘徊了良久,最終消失在遠處的天空中。

「怎麼了?」閼見精衛鳥煩躁地用翅膀拂著地上的沙礫,關切地問。

「這隻海燕,是我以前的侍衛,和我一起死在大海之中的。」精衛鳥似乎並不想提起這段往事,「他想幫我,可他法力不高,死後只能化成一隻海燕,連恢複人身的機會都沒有了。此番他知道快到天樞山顯形的十年之期,特意來找我,想……想幫我們一點忙……不過,我已經把他趕走了。他現在只是只海燕而已,根本不可能有什麼用處的……」

「哦。」閼原本想說「或許他能幫上點忙」,卻感覺這句話實在太過虛偽,乾脆不再提起,只是說,「他好歹也是一片好心,你說話大可不必那樣……那樣……」

「那樣惡聲惡氣是不是?」精衛鳥騰地跳到了閼面前,挑釁地笑道,「你不也是一片好心,可我還不是照樣對你惡聲惡氣?」

「我沒關係,不過別人……」說到這裡,閼驀地驚覺自己失言,紅了臉轉過身子不再說下去。

精衛鳥也沒有出聲。一人一鳥就這樣靜靜地站著,然而眼中都是一片羞赧的甜蜜。

「等我們補好了水閘,你就去虞淵好不好?」良久,閼忽然問。

「好。」精衛鳥低下頭去,耳中似乎都能聽見自己的心臟急速跳動的聲音。虞淵是神人沐浴重生之處,只要她到達那裡,就能復活神人之身,那個時候……想到這裡,精衛鳥偷偷打量了一眼閼,再度微笑了。

雖然沒有再多說什麼,但閼和琰姬無形中已多了一份默契與繾綣,不知不覺之間,已到了再度出發前往天樞山之時。

當朝陽的光輝灑遍海中歇腳的礁石時,閼睜開眼睛,驀地看見了漂浮在東海邊緣的金色山峰,在碧藍色的海面上,更顯得美倫美奐。

「因為蜃氣輕而上浮,因此我們只能看到天樞山的上半截。凡人因此誤以為此山是漂浮在雲層之中。」精衛鳥解釋著,和閼並肩飛起,向著那高聳入雲的金色山峰飛去。

飛得更近了些,閼逐漸看清刀削斧劈一般光滑的懸崖上,狹窄的棧道臨空而建,從天樞山腳蜿蜒向上伸展,翻過山頂消失在山脊之後。那棧道不過是淺淺石窩上支起的纖細木條,連獼猴的體重也無法支撐,只有身輕如燕的神仙中人方可攀爬,因此也喚作「仙人梯」。

「當心腳下!」精衛鳥見閼只顧觀察天樞山,連忙出聲提醒。

閼低頭一看,心中又是一驚。卻見清澈的海面之下,不知何時已浮滿了巨大的蛤蜊,五彩斑斕的貝殼不斷開合,露出裡面白色泛紅的貝肉,隱約還可見到珠光閃爍。本來如此巨大的蛤蜊已是罕見,更不期有密密匝匝上千之多,看得人頭皮發麻。

「這些大蜃平時都在海底修鍊,此刻正是浮上來吞吐精氣之時。它們屬於東海妖族,有吃人的本性,你這樣呆看,小心它們惱了用貝殼來夾你。」精衛鳥說著,領著閼又飛高了一些。

「每當有人落水,它們便會浮上來爭食吧?」閼眼看著一隻蛤蜊猛地躍出了水面,連忙躲遠了些,忽然想起琰姬便是葬身在這些怪物腹中,不由心中一痛。

「是啊,因為這是凡人無法到達之處,它們要吃也只能吃神人了。」精衛鳥忽然笑了起來,「不過除了我這種甘心作餌的,它們一輩子也等不到一個失足落水的神人——我可不想你成為第一個。」

雖然明知道自己不可能落入海中,但一想到被這群巨大的蛤蜊爭食,閼還是忍不住脊背發涼。「琰姬……」他忽然輕輕喚了一聲。

「怎麼了?」精衛鳥猛地轉過頭看他,聽見自己的心又加速跳動起來。

「你吃了那麼多苦……我以後不會讓你再吃苦……」閼紅著臉低聲道。

「傻瓜!」精衛鳥瞪了他一眼,驀地加速,搶先停靠在天樞山石壁的棧道木條上。

「我說的是真的……」閼也停在棧道上,鼓起勇氣重複道。

「你不要我姐姐了?」精衛鳥忽然問。

閼一窒,卻驀地想起天馬金車中璇姬和實沈依偎在一起的身影,隨即釋然地微笑道:「既然祝融沒能在虞淵復活,因此這一世我只是閼,不是祝融;前世的承諾,已束縛不了今生的我……」

「傻瓜,現在才想明白這點啊?還不抓緊時間辦正事!」精衛鳥笑著啐了一口,一蹦一跳地沿著棧道走遠。

閼也笑了,足尖輕點,恍如飛絮一般從之字形的棧道上急掠而過,和精衛鳥同時向天樞山頂而去。

然而尚未到達天樞山的頂峰,腳下的棧道卻已斷了。站在懸崖邊緣,閼看見自己的腳下是一道幽深的萬丈山谷,彷彿一道斧痕,將天樞山從中劈開。而那山谷底部,一道晶瑩璀璨的水流正汩汩流動,如同流動的水銀一般,最終衝破了天樞山的阻隔,匯入凡界的東海之中。閼知道,這正是從水閘處滲漏到凡界一邊的銀河之水。

「小心些,跟我來。」精衛鳥囑咐了一句,沿著山谷一側狹窄陡峭的懸崖,當先向水流的上游飛去。

閼提了一口氣,抖擻精神,卻不敢再嘗試耗費靈力的飛行,只是老老實實地順著山谷往前走。幸好山谷兩邊的懸崖雖然陡峭,卻也不是他無法駐足。

走了一陣,耳中漸漸響起雷鳴一般的聲響。舉目一看,遠處正有一道白練,從半空中浩蕩而下,潑珠碎玉一般在谷底濺起四散的水花。而正飛在瀑布之前的精衛鳥,就如同沐浴在細雨之中。

快走幾步,閼的面頰上也感受到了水花帶來的絲絲涼意。一直走到瀑布之前,閼終於看清銀光閃爍的白練之後,是一道頂天立地的金屬水閘,如同一扇黝黑厚重的大門一般堵住了背後洶湧無盡的銀河洪流。然而再結實的神器也擋不住銀河之水永無休止的衝擊,此刻水閘中部已裂開了一道縫隙,讓浩蕩的銀河水終於找到了一個宣洩口,帶著無以倫比的氣勢,從百丈高處跌落而下,將堅硬的天樞山岩石掏挖出幽深的水潭。

「祝融的法器,正藏在瀑布下的深潭中。」精衛鳥跳上了閼的肩頭,「當年我把它拋下深潭,就是為了等著你今日來取。」

「好,你在這裡等我。」閼說著,等著精衛從肩頭飛離,縱身躍入了瀑布之中。

從半空中跌落的水流如同鐵鎚一般一錘一錘地砸在身上,讓閼忍不住嗆了一口水,連忙小心地避開瀑布,從深潭的邊緣摸索著潛下水去。

水很清澈,能夠感受到日光從頭頂明晃晃地鑽進來。閼大睜著眼睛四處搜尋,雖然沒有問琰姬藏在這裡的祝融法器究竟是什麼,但閼相信只要自己看見,就肯定能認出來。

銀河之水不能養育任何植物和動物,因此水底只有稜角已被磨平的石塊和砂礫,在陽光的映照下泛著微微的金光。水潭並不大,因此沒多久閼就發現了自己要找的東西——一張弓。

弓的形狀很奇特,讓閼有一種莫名的熟悉感。他忍住心頭的激動,劃開從上激蕩而下的潭水,伸手握住了那張弓。

即使在水中,閼也能感覺到那張弓的沉重。他緩緩吐出一口氣,雙腳在潭底岩石上一蹬,整個人便如同離弦之箭從水中激射而出,撕裂了連綿不休的瀑布,堪堪落在山谷邊的峭壁上。

「可回來了!」精衛鳥歡呼了一聲,撲騰著翅膀飛了過來,「對,就是這張畢方弓!」

「畢方弓?」閼好奇地從肩上卸下這個神器,仔細打量——整張弓的造型,完全是一隻仙鶴一般的獨腳鳥,暗紅的羽毛中夾雜著翠綠的翎毛,白色的長喙銜著不知何物擰成的弓弦,確實與普通的弓箭大不一般。心中一動,閼輕輕扯開了自己的衣領,左邊肩頭上,正是昭示著他祝融轉世身份的印記,那散發著神聖光澤的獨腳鳥,與手中的畢方弓一般無二。

「畢方弓本就是畢方鳥所化。」精衛嘆道,「自從祝融死後,畢方鳥就再不肯復甦。或許,只有你能讓它重新變化如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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