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天降大任

譙城已經徹底地不存在了。

原本高聳莊嚴的神廟、灰白整齊的街道、錯落有致的屋宇,都如同一幅畫在桌面上的圖畫,被人用抹布一抹就輕易地消失。而原本畫著這幅圖畫的地方,現在入眼的只有混合著死魚和海草的黃沙,帶著退潮時殘餘在灘涂上的水痕。

「二十年來,譙城是第十一個被徹底毀滅的炎族城市,還不包括無數海邊的漁村和小鎮。」精衛鳥在灘涂上跳躍著,不停地甩掉粘在紅色腳爪上的咸腥的沙礫,「在海水的侵蝕中,炎族人並不知道哪一天這樣的滅頂之災會降臨到自己頭上,只能日復一日地在恐懼中煎熬。」

「站在這裡吧。」閼朝著一塊礁石吹了口氣,霎時將上面粘附的海沙水草吹得乾乾淨淨。他看著精衛鳥終於舒服地站定,心中竟有些輕微的難過——堂堂南方天帝炎帝的女兒,如今竟連拂乾淨一塊石頭的能力都沒有了嗎?究竟是什麼心愿將她束縛在這片土地上,而不願忘卻煩惱沐浴重生?

「琰姬姑娘,要怎樣才能制止海嘯的發生?」閼知道,琰姬其實正等著自己這個問題。

「封住天樞山水閘的縫隙。」精衛鳥回答道,「我年復一年地銜石投海,其實就是為了將那滲水的通道堵死。」

「原來如此。」閼略一思索,頓時明白了。天樞山是凡界通向神界的一個通道,神界的銀河水曾經在很久以前從天樞山的裂縫中灌入了凡界的水系,引發了史無前例的大洪水。為了徹底消除銀河水對凡界的威脅,五方天帝一起施法,在天樞山的裂縫中修建了一個巨大的水閘,將神界的水永遠阻隔在凡界水系之外。可是天長日久,那水閘定已抗不住侵蝕,出現了空隙,讓銀河水得以滲入凡界江海之中。而銀河水隨著天上星辰的運行引發的細微的波浪,在凡界低淺得多的海域中卻很容易釀成巨大的海嘯。

「可是這麼大的事,五方天帝竟然不聞不問么?」閼奇怪地問。

「現在的形勢,早已不同當日了。」精衛鳥的語調又有些尖銳刻薄起來,「炎黃二族戰後,五方天帝中四位都結成了同盟,南方炎帝便被孤立起來,做什麼事情都畏首畏尾。天帝們自然知道海嘯的事,不過既然能削弱又逐漸興盛的炎族勢力,他們又何必多管閑事呢?而我的父親——」提到炎帝並沒有讓精衛鳥的口氣恭敬起來,「他已經老了,老得寧可用炎族人的土地去換取黃族的放心,維持著天界與凡界搖搖欲墜的平衡,不到萬不得已是不會提請其餘的天帝幫助的。」

閼略略垂下了頭——自從三百年前的炎黃大戰以來,各族土地與人口的增減,也成為了五方天帝尋求力量平衡的一個個砝碼。儘管明白一旦捲入這場紛爭便將永無脫身之時,一種莫名的衝動卻讓他下定了決心:「琰姬姑娘,我會幫助你。」說出這句話,閼聽見自己的聲音中飽含著堅定與豪情,或許正是因為他所擁有的祝融的靈魂,已經開始復甦了吧。

「我知道你會幫助我的。」精衛鳥終於萌發了喜悅的笑聲,「我之所以徘徊在東海邊不肯離去,就是在等待能夠幫我達成心愿的人。不過你得證明你確實是那個人!」

「那我們現在就到天樞山去吧,我證明給你看。」閼大聲道,第一次發現一向木訥的自己居然也有如此激動的時刻。

「天樞山在東海與歸墟的邊界,我們現在啟程,明天就可以到達。」精衛鳥也快樂地笑了起來,借著風勢在閼的身邊盤旋了幾圈,然後一人一鳥離開了一片狼藉的譙城舊址,向茫茫東海的盡頭飛去。

當夜幕降臨,精衛鳥又恢複成人身無法再飛翔的時候,他們降落在大海中部一處礁石上,打算歇息一夜,明早再接著出發。

此刻的琰姬,只是一個沒有法力的平凡的女子。她和閼一起坐在不大的礁石上,看著微波在礁石的邊緣吞吐蕩漾。

「你可曾見過我姐姐?」琰姬忽然道,「她一直在璇隱山等你。」

「我正是從那裡來。」不知怎麼的,提起璇姬讓閼的心中有些鬱悒。

「你怎麼又把她獨自拋下了?」琰姬有些著惱地問,「她等了你三百年知不知道?」

「並不是我自願離開的。」閼苦笑著看了看琰姬,「想想你遇見我的時候我是什麼處境。」

「看來又是黃族乾的好事了。」琰姬停了停,忽然有些奇怪地問,「黃族既然知道你是祝融轉世,為什麼等到現在才對你動手?姐姐又為什麼不追上來救你?」

「因為我還有一個孿生兄弟,他們一直沒有分清我和他究竟誰才是祝融。」琰姬的第二個問題讓閼不知如何開口,於是只逃避般地回答著第一個問題,「我的弟弟叫做實沈,我們倆自小就很要好。」

琰姬似乎並不關心關於實沈的話題,只是沉思著問道:「難道你從小沒有露出任何跡象讓他們懷疑到你?」

「我不知道,父皇似乎一直對我和實沈很冷淡。」說到這裡,閼忽然想起在冀州宮殿中度過的歲月,那時周圍人對自己和實沈的態度,確切說不是冷淡,而是一種有意的謹慎和疏遠吧。頓了頓,閼繼續說道:「雖然那個時候我和實沈都不明白自己受冷落的原因,可我們還是很努力地想要獲得父皇的重視——就像,他對大哥稷那樣……不過因為性格不同,實沈和我的表現便不一樣,他永遠是一副樂天的樣子,甚至故意去做一些孩子氣的惡作劇;而我,卻只會老老實實地讀書,期望有一天父皇能欣賞我的才學,給我做事的機會……可是,我們都不願意承認心中早已接受的事實,我們兄弟二人,是不被人所期望的存在……」

「所以你才會這麼熱衷於幫助我吧……」琰姬輕輕冷笑了一聲。

閼猛地抬起頭來看她,可以從她刁鑽的眼眸中看見自己震驚的表情。難道自己內心深處,真的不過是想借這個機會證明自己存在的必要性罷了?可是那對蒼生疾苦的深切悲憫,那肩負神聖使命的風發意氣,也是深深鐫刻在自己內心深處啊。「或許,我確實是想做一個英雄吧……」閼的目光望向了眼前的大海,低低地道。

聽到他這句話,琰姬的眼神中閃過了淡淡的嘲諷:「祝融就是活得象個英雄,死得也象個英雄,可是……他戰死的前一晚卻告訴我姐姐,他下一世只想過屬於自己的生活。」

閼沒有答話,腦海中卻又浮現出璇姬留給自己的最後一幕:當自己浮沉在冰水之中時,她卻只是緊緊地抱住了實沈,連最後的目光都沒有留給他……既然等待了他三百年,又為何將最後的關愛全都賦予了實沈?

「你看,那是什麼?」琰姬忽然指著天空道。

閼抬起頭,便看見皓白的月亮上,出現了一輛馬車的影子。四匹駿馬拉著裝飾豪華的車廂,閃動的旌旗在車後飄飄招搖,在明亮的月光映襯下,如同一幅精緻的剪影一般,更加現出馬車的輕捷靈動、不同凡響。很快,馬車就划過了月亮,挾帶著銀白色的月光,如同一顆流星消失在磁藍色的蒼穹中。

「好漂亮的馬車,好像裡面還坐著兩個人呢。」琰姬情不自禁地讚歎著,忽然發現閼不同尋常的怔忡神情,不由笑道,「怎麼看得眼都直了?」

「那是我父皇的天馬金車。」簡短地回答了一句,閼沒有再解釋下去。然而車廂中那隱約的依偎在一起的人影卻在眼前揮之不去——如果他沒有看錯,那就是實沈和璇姬。看來,當自己這個不祥的存在消失後,實沈終於能夠如願地獲得父皇的寵愛了。駕著天馬金車四處馳騁,不正是實沈自小夢寐以求的嗎?

「你還叫他『父皇』啊?他現在是我們的敵人了。」琰姬試圖安慰閼,可顯然她並不擅長這類言辭,「其實做我們炎族的火神也沒什麼不好,黃族的人現在一提起祝融還嚇得發抖呢……」

「我知道。」閼向琰姬笑了笑,「早點休息吧,明天還要去天樞山。」

清晨的陽光照射到閼的臉上,他醒了過來。一睜眼,正看見精衛鳥站在他的臉側,歪著小腦袋打量著他。

「對不起,起晚了。」見琰姬已經化作了精衛鳥在等他,閼有些不好意思。

「昨天耗費了太多的法力,你一定很累了。」精衛鳥道,破天荒地沒有帶上那種尖刻的語氣,「看來今天你也無法搬太重的石頭過去。」

「搬石頭?」閼一時沒有反應過來。

「是啊,象我一樣,搬運石頭去填充天樞山的縫隙。不過你總可以比我搬大一些的石頭吧。」精衛鳥說著,一低頭叼起了腳邊的小石子。

看見精衛鳥靈巧可愛的動作,閼忍不住笑了起來,心中原本為它填海之舉感到的一絲懷疑也不覺變成了讚賞。他手掌一揮,已砍下一大塊礁石抱在手中:「我們去天樞山吧。」

然而飛行了一段時間,閼的眼中仍然只有一望無際的海水,別說天樞山,就連一個小島、一塊礁石都沒有看到。「還有多久能到?」感到手中的石塊越來越沉重,閼終於忍不住問道。

「前方就是。」精衛鳥顯然對這項活計無比熟悉,即使銜著石子,也依然能自如地說話,「作為神界的門戶,天樞山是凡人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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