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捕蛇人

在城東,很少有人不知道蛇王陳家。這蛇王,並不是人販子的意思,而是貨真價實的毒蛇。蛇這東西雖然有劇毒,卻是一身的寶貝,蛇頭、蛇眼、蛇蛻、蛇膏等均可入葯,蛇膽更是化痰明目,而蛇肉、蛇血滋陰壯陽,亦可入菜做食療之用。即便是蛇毒,用到恰當處也是救命的良藥。

陳家世代在梧城生活,靠的便是祖上傳下來的捕蛇技巧。陳家世代捕蛇,卻又和一般的捕蛇人不同。

梧城這個地界,蛇的種類不多,也就那麼幾種。一般的捕蛇人通常只捕捉烏梢、菜花這類的無毒蛇,要是遇到青竹飈——也就是竹葉青,也敢鬥上幾個回合,因為這類蛇雖說有毒,大多傷不了人命,若是遇上五步倒、筍殼斑這類凶蛇,只有掉頭逃命的分兒。

眾所周知,蛇的毒性越大,價值便越高。一般的無毒蛇,沒多大的價值,只能拿到餐館賣個小錢,變做食客的盤中餐,就連泡酒也是糟蹋了好酒,更別說做葯。而劇毒蛇又有幾人能逮,幾人敢逮?於是乎,陳家與一般捕蛇人的區別便體現在這裡。陳家靠著祖上傳下來的捕蛇技巧和秘制的蛇葯,專逮毒蛇。

有人曾見過陳家老爺子捕蛇,當時對上的是一條五步倒。

這五步倒官名白花蛇,性凶而劇毒,若是被咬上一口之後不及時處理的話,五步之內必定倒地見閻王去。當日陳老爺子本是去鄰省探望老友,和他一起的是幾位出外辦事的熟識,於是大家結伴而行。當走到一處密林時,忽見小道上盤著一條五尺有餘的大蛇,三角頭,衝天吻,全身方形的大斑紋。

有識得此蛇的行人大呼道:「五步倒!」於是便要撿石頭砸去。

陳老爺子立馬喝止了那人,然後緩步走上前去。待走到離它還有四五步的距離,那蛇似乎也感覺到了前方的動靜,蛇頭猛地一轉,對向陳老爺子的方向,猩紅的信子一伸一縮之間嘶嘶作響,著實兇惡!與此同時,陳老爺子腳步一停,這一人一蛇便對峙起來。其餘的路人看到這樣的情景,心中都有些膽寒,略微向後倒退幾步。

那陳老爺子出門訪友,自然沒有帶捕蛇的工具,卻見他兩眼注視著蛇的動靜,小心翼翼地彎下身,撈起一把泥沙便猛地朝那毒蛇撒去。

說來也怪,這蛇遇到泥沙便像麵粉遇到水一樣,整個身子瑟瑟地縮成一團。而就在這眨眼工夫,陳老爺子出手如電,左手兩指夾住它的七寸,右手抓住蛇的尾巴,就這麼一抖——原本凶性十足的「五步倒」突然如受了雷擊一般,全身鬆軟下墜,就連一直上翹的蛇頭,也耷拉了下來。

吃過蛇的人都知道,蛇皮之下,蛇肉之中有著無數根半圓形的骨刺,形成了一個保護著內髒的圓形,而這些骨刺每一根連接著脊椎,除此之外便無別的骨骼,也就是說蛇的身體便是靠著這根脊椎支撐著。而陳老爺子這一抖,看似輕巧,實際上是用暗勁把這條「五步倒」的脊椎生生抖散了,沒有了支撐,蛇自然再無力反抗。

眾人見危機已除,都是鬆了口氣,雖說陳老爺子這套捉蛇的原理很多人都懂,但能徒手抓捕「五步倒」這種劇毒之物,除了非凡的眼力和經驗,膽量也很重要。單單這一點,便不是尋常捕蛇人能夠有的。

想通了其中的關節,眾人對陳老爺子這套捕蛇的本領愈發敬佩,待回梧城之後競相傳言,久而久之,市井之中傳得越來越玄乎,而東城蛇王陳家的名頭也愈發響亮。後來更有說書先生把陳老爺子徒手捕蛇一事「大大加料」之後編成了故事,每每說到這一節時,就好似親眼見過一樣,連比帶畫吹得口沫橫飛,而在座的聽眾自然是瞠目結舌、連連點頭,聽完大呼過癮,心中對這蛇王陳家更加崇拜。

光陰似箭,日月如梭。時隔多年,陳老爺子的故事在說書人口中依舊鮮活,甚至更具傳奇特色,但他本人卻已到遲暮之年,陳家這份不大不小的家業也自然而然落到了兒子陳霖的身上。

這陳霖的名氣雖說沒有老蛇王陳老爺子響亮,但手上的捕蛇技藝卻盡得老父真傳,撐起這份家業自然沒有問題。再加上他本身是個熱心人,鄰里好友有被蛇咬的,他都會熱心幫忙救治,甚至有出遠門的,也常常來找他求幾味驅蛇治毒的獨門秘葯,所以他在東城這一片的口碑相當好。

這一日下午,陳霖正在家中整理捕蛇的工具,閑了一整個冬天骨頭都生鏽了,眼看著三月三臨近,終於有事做了。工具才整理到一半,門外響起「篤篤」的敲門聲,陳霖放下手中的活計,開門一看,見門外站著兩人,打頭的那個是他的老友王力,王力的身後跟著一位鄉農扮相的老人,滿臉的愁容,卻眼生得很。

陳霖看了兩人一眼,然後對王力招呼道:「阿力,整個冬天都沒見到你,在忙些什麼啊?」

王力沖他一笑,「瞎忙活,賺幾個糊口錢,哪有你蛇王過得舒坦。」

「什麼蛇王啊,那都是朋友們胡亂叫的,莫要拿這個取笑我。嗯,咱進門再說。」陳霖說完讓出大門口,引二人進了客廳。

這一路,都是陳霖和王力在說話,那老農卻一直緊皺著眉頭不發一句言語,陳霖暗暗觀察了老農一番,沒什麼特別之處,再看他滿臉的愁容,想來應該是有事,既然托到王力上門,那應該是有交情的,陳霖心中暗嘆一聲,能幫就幫一把吧。

三人分主客坐定之後,王力喝了口茶,這才對陳霖介紹道:「陳兄弟,這位老先生姓羅,是我父親的好友,家住在城外鳳凰山,最近家中出了點事,所以托我來找你幫忙。平日里羅叔對我甚好,這次他有事我肯定要儘力相助的。兄弟,咱兩人幾十年的朋友了,這個忙你一定要幫哦。」

陳霖心想,城外鳳凰山山中多有毒蛇,想來這位羅老先生的事應該與蛇有關,否則也不可能找到自己,於是拱手對那鄉農道:「既然是阿力的父輩之交,那便是我陳霖的長輩,自然要盡心儘力幫忙的。敢問羅老先生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羅老先生聽陳霖願意幫忙,臉上的表情稍微舒展開來,正要說話,突然整個人一抖,猛地站立起來,雙眼圓瞪,手指顫抖地指著客廳的某處,驚悚地呼道:「蛇……蛇!」

陳霖心中一凜,忙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卻見客廳的角落裡緩緩游出一條四尺來長的蛇,這蛇通體草黃色,蛇背的前、中段有黑色的蝶形斑紋,待它游到眾人面前時,蛇頭向上一揚,顯出眼後一條黑紋。信子伸縮之間,居然對羅老先生擺出了攻擊的姿勢。

見羅老先生面色發白,陳霖連忙安慰道:「老先生莫怕,這只是條黑眉而已,不傷人的。」說完,手指在那蛇頭上輕輕點了兩下,說來也怪,那蛇兒立馬耷拉下了腦袋,卻還是有些不甘地朝羅老先生方向一探,這才緩緩遊走了,最終隱沒在角落的陰影之中。

羅老先生這才安心坐下,長吁了口氣道:「原來是條黑眉,卻叫陳先生笑話了。」

「您是長輩,喚我陳霖便可。」陳霖客氣了一聲,心中有些疑惑,這黑眉是無毒蛇,平日里食老鼠、壁虎為生,食量頗大,一餐要吃掉三四隻老鼠,比尋常的家貓還厲害幾分。陳家既然是捕蛇世家,那麼家中有一條黑眉並不奇怪,但令陳霖詫異的是,這羅老先生居然會被它嚇到,想那鳳凰山中最不缺的便是毒蛇啊!

三人又飲了幾口茶,見羅老先生臉色平復了下來,陳霖這才試探著問道:「羅老先生,剛才聽阿力說您家中出了點事,莫非是與蛇有關的?」

羅老先生點頭道:「這個……確實是與蛇有關,聽聞小侄與先生有幾分交情,所以厚顏來拜會,想請先生出手相助……」話說到這裡又停住了,似乎想起了什麼可怕的事。陳霖是小輩,又不好開口,一時間三人陷入了尷尬的沉默。

陳霖癟癟嘴,他和王力相交多年,這羅老先生自然也算得上是他的長輩,卻一口一個先生的叫著,著實有點生分。他無奈地看向王力,後者聳聳肩,然後輕拍了一下羅老先生問道:「羅叔,要不這個事還是我來幫你說?」

「算了,既然是我來求先生,自然是我親口說的好。」羅老先生長嘆了口氣說,「我住在鳳凰山腰上,靠著山坡下的幾畝薄田過活,原本日子過得倒也安樂,卻不想在這個年紀卻惹上了一件禍事。

「我記得那是去年夏天的事,那天夜裡很熱,我老伴半夜去上茅廁,沒去多久突然聽到她的尖叫,而我這年紀瞌睡本就不多,立馬驚醒了過來。當時我還以為有蟊賊進了家門,於是抄起切豬草的菜刀就攆了出去。

「還未走出裡屋,卻發現老伴靠在門邊一個勁地抖,再看外屋,鬼影子都沒有一個,當時我就氣了,罵道:『大半夜的你嚎什麼,我還沒死!』不想老伴卻一把拉住我,指著外屋的一處說:『老頭子,你看那是什麼?』我順著她的手指看去,漆黑一片,什麼也看不到,還想再罵,這時老伴把油燈遞了過來,待我再看一眼,嚇得差點連油燈也扔了。我看見,在那外屋的地上居然絞著兩條蛇!」

「絞著兩條蛇?」陳霖摸了摸下巴,「那您當時看清楚沒,它們到底是怎樣絞的?」

「這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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