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蟲師

大千世界無奇不有,誰會想到,一隻小小的蟲子,也能讓無數人為之瘋狂。

城西富貴坊是有名的銷金窩,在梧城有這麼一個說法:一坊四街十八巷。這一坊指的就是富貴坊;四街指的是富貴坊中的四條街道,分別對應著吃、喝、玩、樂;而十八巷便是這裡的十八處最有名的去處。

人生在世總跳不開酒色財氣這四個字,而這些東西在富貴坊里可以說是應有盡有。在這裡,吃、喝、玩、樂依次循環,你看那翠竹巷的四方美食,福壽巷的美酒大煙,月耳巷的賭坊賭肆,金雀巷的青樓美人……林林總總交匯到一起,儼然成了一個生生不息的小世界,就算你是腰纏萬貫的大商賈,或是見慣了花花世界的高官貴人,只要入得富貴坊一樣是流連忘返,恨不得在這人間天堂終老一生。

富貴坊翠竹巷是酒樓餐館的聚集地,其中最熱鬧的便屬聽風樓。這聽風樓實際上是間茶樓,除了喝茶以外還兼搭著販賣各地小吃和美食。說聽風樓最熱鬧,並不是因為這裡的茶有多香,小吃做得多精緻,而是這裡還是一群斗蟋人的聚集地。

斗蟋,又名斗蛐蛐,是一項來自民間的逗趣遊戲,始於秦漢,傳至唐宋時期開始逐漸興旺,而經過上千年的演變,原本的逗趣遊戲也變了性質,演變成了正兒八經的賭博。待到明清時候賭鬥蟋蟀之風攀至鼎盛,朝野之間上自皇親國戚,下至平民百姓都對這項賭博活動產生了一種近乎狂熱的迷戀,更有「萬金之資付於一啄」之說。而清代蒲松齡先生的《促織》一文,可是道盡了其中的酸楚。

斗蟋的規則很簡單,因為蟋蟀這種蟲兒天生好鬥,兩隻聚到一起便會有一番爭鬥。有了爭鬥,自然就會有勝負,而莊家開出賠率,眾人下注之後便開場賭鬥,待盆中的蟲兒斗出勝負之後,該賠的賠,該吃的吃,然後再開下一場。這規則簡單,一聽之下便能明了,但當你精通之後卻發現,在這小小的蟲兒身上,還隱藏著莫大學問。

看一隻蛐蛐是否厲害,勝算幾何,最重要的就是相,相的是蟲兒的凶性與戰鬥力。

首先便是看蛐蛐的外貌,有句話叫「白不如黑、黑不如赤、赤不如黃」說的便是蛐蛐的體色,蟲有青黃紫紅黑白,且通體無雜色者,排名靠前者凶性越甚。

其次便是體態,通常來說頭越大越好;頭要大而圓碩,前額要突出,牙要闊而長,項要結實飽滿;翅膀要寬闊,狀若寶劍,並且緊貼身體,尾槍尖長細柔;四肢要粗壯而修長,白凈有光澤。因為這樣的蟲兒戰鬥力才強。

如果一隻蛐蛐具備以上兩項條件,就可以說是一隻好的蟋蟀,雖然比不上那些異種,但在尋常的賽場上的贏面也是很大的,這樣的蟲兒放到市面上至少也能賣五六十個銀元。不過,單憑這些就想贏得一場比賽卻遠遠不夠,而另外一個決定性的因素便是——蟲師。

蟲師,在民間又稱為蟲把式,一般情況下,這些賭鬥的蛐蛐都是經他們飼養調教,上場時由雙方蟲師手持簧草,微微撥動各自的蟲兒,引它們斗在一起,從而分出勝負。這活計在外人看來簡單得很,也容易忽視蟲師的存在,但是真正精通此道的行家卻知道,一個好的蟲師才是左右一場賭鬥的關鍵。

有句古話說得好,千軍易得,良將難尋。因為只有蟲師才真正了解自家蟲兒的特性,傾聽著蟲兒的鳴叫,便能從中讀懂它們的心情,簧草撥動之間向蟲兒傳達著自己的意圖,或出擊、或防守、或游斗、或對峙……蟲兒在蟲師的手中猶如戰陣上的武將。而蟲師,便是那坐鎮後方指揮千軍萬馬的元帥。

一隻好的蛐蛐和一個優秀的蟲師結合到一起,那原本屬於民間小兒的逗趣遊戲,便真正成為了讓人瘋癲沉迷,傾家蕩產的賭博……

聽風樓能坐上翠竹巷的頭把交椅,自然有它的門道,別的不說,單看這裡養的十來位蟲師,都是一等一的好把式,而且每個蟲師的手中都有上十隻好蟲,這麼華麗的陣容可不是普通商家能支持得了的。靠著這些個蟲師和好蟲,便能聚集大量的斗蟋賭徒,聽風樓每天開那麼幾場斗蟋,光入場費就賺得盆滿缽滿,更不說其中的一些隱秘勾當,實在是暴利行業。

而在這些蟲師之上還有那金牌蟲師,只要是做這斗蟋行業的,每家都有這樣的人物存在,這類蟲師平日里是不出戰的,好吃好喝地供著。有道是養兵千日用兵一時,待每年入秋蛐蛐大量繁衍生息的時候,聽風樓便會舉辦一場盛大的斗蟋大會,約戰各省的行家,迎來各地的權貴。

這麼隆重的場面便不是那些一般蟲師能應付得了的,自然該那些金牌蟲師出馬了,而在這些蟲師的背後都有那豪門巨賈支持,除了金錢方面的賭鬥,還有私底下的利益瓜分。不過這其中的細節不為外人所知罷了。

劉海是聽風樓的金牌蟲師,從三年前斗蟋大會一舉奪魁開始,就穩坐聽風樓第一蟲師的寶座,傳聞他的祖上就是皇宮裡的蟲師,靠著祖傳流傳下來的控蟲術,深得皇帝老兒的喜愛,不過到了他父親那一輩地位卻大不如前了。

辛亥革命後,清政府被推翻,他們這些宮廷藝人也只好流落民間,輾轉幾年之後,已入不惑之年的劉海雖然沒有學得祖上全部真傳,但在蟲師之中也算得上佼佼者,於是借著斗蟋大會的機會,投入聽風樓門下做起了老本行。

此時正值秋高氣爽之季,一年一度的斗蟋大會如約而來,蛐蛐鳴叫響遍整個翠竹巷,引得眾賭徒心癢難耐。不過,今年的排場似乎要比往年大些,和以往不同的是,這一次聽風樓門口搭起了一方齊腰擂台,這擂台十米見方,能容多人站立。在擂台的中央擺著一張黃花梨木的小圓桌,桌上放著一個墨玉斗盆,旁邊整齊地碼著斗蟋的一列器具,每一樣都是做工精緻,每一樣都是價格不菲。

而最引人注目的便是那擂台邊上豎著的一面大旗,上書「百戰百勝」。

往年的斗蟋大會都是在聽風樓中進行,每到這個時候只有那些巨賈權貴才有那一席之地,而尋常的百姓連聽風樓的門都進不得,只能在外面專設的盤口,聽些小道傳聞,自己判斷勝算幾何之後才敢下手。今日卻不知為哪般,看熱鬧的人越積越多,到了辰時三刻,擂台邊已經擠得人山人海。只聽得鳴鑼三響,從聽風樓里走出一位身著錦袍的富態中年人,常來此地的人必定認得,這人便是聽風樓的大掌柜張三爺。

張三爺走到擂台前,先抱拳作了個四方揖,清了清喉嚨說道:「諸位客官,小店常年受大家的光臨和喜愛,才有現在的成就,在這裡張某人先感謝大家的厚愛。今日是斗蟋大會的好日子,但本店店小,以往每年都不能把諸位迎進店內觀賞盛況,實在有負眾望。於是,今年斗蟋大會有了新規矩,所有賽事都在這擂台上比斗。」

張三爺話音剛落,台下立刻傳來雷鳴般的掌聲,斗蟋大會的盛況誰不想親眼目睹?但往年能進入聽風樓的都是有錢有勢的權貴,這些平頭老百姓仰斷了脖子,只要能從窗戶縫裡聽聽斗蟋的鳴叫,這樣也算是心滿意足了,而今天不同了,終於能看上一眼,心中自然對張三爺感恩戴德。

站在台上享受了一番崇敬之後,張三爺這才很有氣度地壓了壓手說道:「那麼現在有請我們聽風樓的金牌把式劉海。」

台下又是一番哄鬧,這時候從後台走上一個黃臉漢子,手捧一個銅質斗蟋盒,滿臉笑意地走到台前,朝台下眾人揮手致意。張三爺退到那人身邊小聲說道:「劉海,這次的排場是少東家要捧你,所以專為你而辦的,看到那面旗沒,你可不能有什麼差池,你墮了名頭不要緊,要是削了少東家的臉面,哼哼……」

這話說得恩威並施,劉海連忙躬身道:「劉海多謝少東家和大掌柜的偏愛,請您放心,『西府霸王』這幾天狀態好得很,便是大公雞也敢斗個勝負。」

張三爺看了他一眼,點點頭。這劉海的實力張三爺倒是清楚得很,剛入門那會兒,雖然位列金牌蟲師,但也不能說必勝,直到兩年前尋到一隻奇蟲,這蟲兒生得好看,通體呈琥珀色,指天須,壽星頭,利劍翅,柳葉身,四肢健碩,鳴聲震天,好生威猛!這蟲兒看起來就像一把銅錘,力大而性凶,於是劉海給它取名為「西府霸王」——取自李元霸的武器擂鼓瓮金錘。

這「西府霸王」說來也怪,一般蛐蛐的壽命只有百日,至於專門飼養的斗蟋勉強也能活個一年半載的,而這隻奇蟲居然足足活了兩年,而且凶性依舊,實在神奇。而劉海就是靠著這隻奇蟲和自身精妙的控蟲手法,在這兩年里未嘗一次敗績,有心人曾算過,他已經連勝了九十多場,當真算得上是百戰百勝。

劉海這一路高歌猛進,不知為聽風樓賺來多少利益,以至於少東家勞師動眾地為了他一人,舉行這麼大的排場。

蟲師就是這樣,你贏了賭鬥自然是名利雙收,就連東家也要捧著你。而連番的勝利無形中把劉海推上了一個神壇——不敗的神壇。在外人看來劉海是永遠不敗的,而這種情緒也深深地影響著劉海,令他不自覺地忽略了一個問題:如果有一日輸了,結果會怎樣……

一般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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